北宋大法官 第48節
半日,他們就商議出具體方案來。 畢竟這真不是什么大事。 處理起來也是非常簡單的。 他們決定今后珥筆之人若要上堂為人辯護,必須要經書鋪引薦。 這是其一。 其二,今后汴京的珥筆之人也必須要通過刑部舉辦的考試,才能夠獲得或者保留自己手中的公文。 這兩個條件的目的是非常簡單明確,完全禁止百姓訴訟,這顯然也是不行的,有違祖宗之法,但是必須維護官府的絕對權威,一切都必須控制官府手中。 可這么一來的話,張斐基本上涼涼了。 首先,他是得不到茶食人的引薦。 其次,官員們可能也不會給他通過考試的。 畢竟他們不是一條心的。 第四十三章 漏網之魚 “王司農,恭喜,恭喜,恭喜王司農終于出了這口惡氣??!” 大夫關梈向王文善連連拱手道。 王文善只是笑了笑,沒有做聲。 關梈詫異道:“怎么?這氣還沒有理順???” 王文善道:“倒也不是老夫小肚雞腸,倘若是范公、歐陽相公訓我幾句,不說銘記于心,但我也會敬而聽之。為何?他們是長輩,且德高望重,我是晚輩,自得給予尊重。同理而言,張三小兒卻是目中無人,全然不將老夫放在眼里,還對老夫出言不遜,這點教訓又豈能泄我心頭之恨?!?/br> “那倒也是?!标P梈點點頭,道:“那小子的確不知天高地厚,不知王司農下一步打算如何教訓他?” 王文善道:“這我倒是沒有想好,不過老夫一定要讓他向老夫磕頭認錯,否則的話,這事就過不去?!?/br> …… 今日王安石、司馬光這兩個內卷專家只比他人晚放衙半個時辰,實在是無心工作??! “唉……經此一事,老夫只怕再難雪當日之恥??!” 司馬光仰天嘆息。 約束爭訟,他對此倒是沒有太多的意見,但是,他一直渴望能夠在公堂之上堂堂正正將阿云一案扭轉過來,讓阿云得到應有的懲罰。 但是這么一弄的話,他就覺得已經無法堂堂正正再與張斐一較高下。 王安石呵呵道:“可算是讓你找到了一個借口?!?/br> 司馬光瞪他一眼,“成王敗寇,我無話可說,你愛笑就笑?!?/br> “其實我哪有資格笑你,我也覺得很丟人??!” 王安石重重嘆了口氣,“這滿朝文武聯合起來,對付一個珥筆之人,可真是我朝一大奇聞,留后人恥笑??!” 司馬光突然瞧他一眼,道:“介甫,話雖如此,但這對你而言,也未必就是一件壞事?!?/br> 王安石瞅著老友,道:“你又打算說什么?” 司馬光道:“你先別急著生氣,此事我與你的看法一樣,這做得確實不光彩,也令吾等難堪。但你何不想想,對于一個珥筆之人,他們尚且都如此,將來你若不謹慎為之,他們又會怎樣待你?” 王安石豈不知他此話之意,當即就反駁道:“慶歷時,范公他們也是如你一般想,事事謹慎為之,可結果就是不了了之,如今問題依舊,甚至比那時還要嚴重,我們又怎能重蹈覆轍。你若不進,就唯有讓步,讓步就不如不做,此事在我看來,已經沒有回旋的余地。我若是張三,我是絕不會就此罷休,一定要與他們斗爭到底?!?/br> 慶歷新政非常短暫,而原因就在于,沒有一個敢于擔當的人,宋仁宗是被逼著變法,范仲淹等人,也未下定決心,在立法時,處處退讓,不斷削減,導致新法最終無疾而終。 當時王安石是看著新法怎樣走向滅亡,他不可能犯同樣的錯誤。 司馬光也是見證人之一,當然知道王安石說得是一點沒錯,但他認為反其道而行之,更是不可行,故要另擇道路,范仲淹、富弼、歐陽修等人,哪個不是出色的政治家,哪個又比他王介甫差,他們都不敢這么做,可見是有道理的,他瞥了眼王安石,也若有所指道:“張三可沒你這么傻,必知難而退?!?/br> 王安石卻道:“那倒未必,他若懂得知難而退,那他當初為何又要來汴京?!?/br> 這哪是在說張三,說得就是他自己??! 司馬光哼道:“那咱們拭目以待?!?/br> 王安石瞧了眼司馬光,突然道:“你的那方硯,我倒是挺喜歡的?!?/br> 司馬光愣了愣,指著王安石道:“原來你早就惦記上我那方硯了,我就說你最近怎么時不時就往我這邊瞅一眼……當初包相公給予我們二人的手札,一直被你霸占著?!?/br> 王安石哼道:“此事都說了多少遍,抬頭寫得可是我王介甫,那當然是屬于我的?!?/br> “那只不過是因為我名字比較長罷了,但是信中我的名字可比你多,憑什么是屬于你的?!?/br> “你少廢話,一言為定?!?/br> “怕你不成?!?/br> …… 與此同時,在東邊的城墻上,站著一個年輕人和一個老者。 正是宋神宗與許遵。 “朕今日召卿前來,是有一事相求?!彼紊褡谕蝗换剡^身來,向身后的許遵言道。 許遵忙道:“陛下請吩咐?!?/br> 宋神宗直截了當道:“朕非常欣賞張三之才,如今他這珥筆之人只怕是干不成了,故朕希望卿能舉薦其入朝為官,到時朕會再補卿一個恩蔭?!?/br> 他心里當然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也無所謂,反正他也不希望張斐一直當個珥筆之人。 要知道如今珥筆之人的地位其實是非常卑微的,與牙人一樣,同屬下九流。 許遵沉吟不答。 宋神宗又道:“我知卿向來不喜舉薦,但這回算是朕欠卿的?!?/br> 許遵忙道:“陛下誤會了,臣并非此意?!?/br> 宋神宗問道:“不知卿為何猶豫?” 許遵答道:“不瞞陛下,臣也非常欣賞張三,也希望他將來能夠為國效力,但臣不愿意見到他在這時候入朝?!?/br> “為何?” “如今他剛遇到困難,陛下便出手相助,這會令他習慣于躲在陛下的羽翼之下,可將來他入朝為官,肯定會遇到更多,更艱難的問題,他可能又會選擇躲避,而非是去面對,這反而不利于其成長?!?/br> “嗯?!?/br> 宋神宗稍稍點頭,又道:“可是他一個珥筆之民,又如何能夠面對這些問題?” 許遵道:“臣與之交談過,他很有信心,故此陛下應該給予他一個機會,若是不成,再做打算?!?/br> 宋神宗思索片刻,點頭道:“好吧!就依卿之言,且看看再說?!?/br> …… …… 常言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但其實在現實中,這種情況一般很少出現,往往都是直接將危機扼殺在搖籃之中,而不會等到木秀于林的地步。 尤其是在權力方面。 任何有關權力的爭斗,都是一個零和游戲,你多一分,我就必然少一分。 故此,王文善等人一點火,其余人便是一擁而上。 猶如泰山壓卵,直接將張斐扼殺。 這可不是事先就組織好的,王文善也沒有那么大的能量。 這就是一種政治默契。 當然,他們也做了一些修飾,沒有將張斐的名字寫入政令中。 朝廷給出的政策,是針對爭訟,而不是針對某一個珥筆之人。 那么按理來說,對于有關人士,比如說茶食人、珥筆之人,都可以說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但事實并非如此。 這夜,汴京八大茶食人齊聚聚豐樓,他們是應約而來,約他們的人,正是刑部員外郎陳瑜。 “此番真是多謝各位鼎力支持,我在此敬各位一杯?!?/br> 陳瑜舉杯言道。 “怎敢!怎敢!” 八大茶食人紛紛起身,舉杯回敬。 一杯落肚后,那行首李忠國道:“不瞞員外郎,我們早就瞧那小子不爽,只不過是礙于許事寺,故一直對其隱忍?!?/br> “李行首說的是,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壞了咱們這行的規矩,以至于最近這些天,不少官員都對我們心懷不滿,我們也是委屈??!” 他們這些茶食人,絕大多數都是從官府里面出來的刀筆吏,他們跟官府就是一體的,正是因為有官府背書,他們才能夠壟斷這一行,如果沒有這一層關系,對于他們而言,簡直就是滅頂之災。 然而,張斐這幾次告狀,確實令他們非常擔憂,一來,這可能會打斷他們的壟斷地位,二來,他們也意識到,官員們對他們這些人,產生了戒備之心。 這是很糟糕的。 這一次他們非常愿意幫助陳瑜,對付張斐,那些狀紙,就是他們暗中安排手下的珥筆之人遞上去的。 如果沒有他們的支持,這事也不可能發酵的這么快。 陳瑜笑道:“各位請放心,朝廷此番命令,不會影響到各位的生計,今后大家照常便是?!?/br> “多謝員外郎照顧,我等敬員外郎一杯?!?/br> “哪里!哪里!” …… 原本打贏李四的官司,張斐是意氣風發,準備大展拳腳,不曾想,這一潑涼水直接從頭澆到腳底。 涼??! 關鍵他對此真的是毫無準備,他就沒有想到,對方會這么干,確實給予他極大的壓迫感,他只覺自己無法動彈,這兩日是門都沒有出,就如同一個臨刑之人,等候著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