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28節
曹大娘頓時就急了:“俺哪能要許娘子的錢,當初要不是許娘子教俺們一些律法,俺家的瓜田早就被那黃員外給奪走了?!?/br> 許芷倩笑著點點頭道:“那行,我就收下了,多謝大娘?!?/br> 那隨從立刻上前來,收下那兩瓜。 “不謝!不謝!”那曹大娘擺擺手,又道:“再過一陣子,俺家新酒就釀好了,到時俺再給許娘子送點去?!?/br> 許芷倩笑著點點頭道:“芷倩在此先謝過了?!?/br> “不謝!不謝!” 曹大娘連連擺手,又瞧了眼張斐,道:“行,俺先去賣瓜了,不打擾許娘子了?!?/br> “大娘慢走?!?/br> 曹大娘前腳一走,許芷倩立刻就向青梅使了個眼色。 青梅立刻追了過去。 許芷倩坐了下來,忽見張斐盯著自己,蹙眉道:“你這么看著我作甚?” “???” 張斐一怔,隨即笑道:“我只是沒有想到,許娘子還經常去教這些村民們有關律法的知識?!?/br> 許芷倩道:“這很稀奇么?以前我爹也經常教他們律法知識?!?/br> “是嗎?” “嗯?!?/br> 許芷倩點點頭:“他們可沒有錢請你們這些珥筆之民,若能懂得一些律法,在許多情況下,也可以保護自己?!?/br> 原來在她小時候,許遵剛好是處于上升期,經常調往各地當官,她也都是跟著,而許遵非常痛恨那些大地主魚rou百姓,但現實就是許多事情,他也無可奈何,故此只要有空閑,他就下鄉親自傳授那些百姓律法知識,讓他們懂得如何保護自己,避免上當受騙。 許芷倩是耳濡目染,而且也跟隨許遵學習律法知識,后來他爹爹沒空,她就代父前去。 這也是為什么許遵這回沒有帶許芷倩去登州,就是因為許芷倩已經到了出嫁的年齡,許遵就覺得不能再帶著女兒到處亂跑,但是許芷倩也沒有閑著,還是堅持去跟周邊百姓講解律法知識。 過得片刻,許芷倩見這廝沉吟不語,目光急閃,問道:“你又在打什么壞主意?” “我在打……” 張斐猛地一怔,咳得一聲,問道:“在許多情況下,能夠保護自己?許娘子此話未免有些夸張了吧?!?/br> 許芷倩輕輕一嘆:“總比一點也不會的要好?!?/br> “差不了多少?” 張斐笑著搖搖頭,道:“敢問許娘子,如他們這種村民,一般都是跟誰產生糾紛?” 許芷倩道:“多半都是跟那些大地主?!?/br> “這不就結了?!?/br> 張斐道:“別得我不敢說,但是律法方面,我倒是能夠說上幾句,懂得一些律法和精通律法,是不可同日而語,那些大地主可以雇傭精通律法之人,來為他們掠奪更多的田地,你的這種做法,只能讓他們得到極其有限的保護,幾乎可以忽略不計?!?/br> 許芷倩見他說得頭頭是道,又將自己的努力貶低一無是處,當即哼道:“那依你之意,如何做才能夠保護他們?” 張斐笑道:“如果有一個英俊帥氣,年輕有為,精通律法,且充滿正義感的珥筆之民保護他們,豈不比他們自己學習律法要更好?!?/br> 第二十六章 死馬尋醫 “許娘子,如果此時有一面鏡子,你就會知道你現在表情是多么的侮辱人?!?/br> 張斐望著朱唇微張,斜視自己的許芷倩,是頗為郁悶地說道。 許芷倩朱唇一合,問道:“你……你說得不會是自己吧?” 張斐點點頭,道:“這是方才到珥筆胡同的觀后感,有什么問題嗎?” 許芷倩也不能睜著眼說瞎話,愣說張斐長得比那些人丑,更也不敢無視張斐的功績,畢竟這個男人敢以欺君之罪前去自首,正常人還真是比不了,淡淡道:“他們可沒有錢請你?!?/br> 張斐聳聳肩,風輕云淡道:“沒有辦法,我這人天生極富正義感,伸張正義,從不收錢,甚至還愿意倒貼,這一點,你可以回去問你爹?!?/br> 許芷倩微微蹙眉,疑惑道:“可若你不賺錢的話,那你如何盡快從我家搬走?” “哇……” 張斐很是詫異道:“我方才發現,原來我們兩個是同道中人,古道熱腸,樂善好施,我以為許娘子會放下對我的成見?!?/br> 許芷倩立刻道:“我對你沒有成見,我只是不喜陌生人住在我家?!?/br> “這樣??!” 張斐咳得一聲:“其實……其實幫他們的同時,也在幫助我自己獲得生計?!?/br> 許芷倩道:“此話怎講?” “名氣!” 張斐道:“我覺得我們這一行,名氣才是最重要的?!?/br> 許芷倩道:“你如今很有名?!?/br> 張斐郁悶道:“是。我現在是很有名,但是誰又會請一個得罪了刑部、大理寺、審刑院的珥筆之人?!?/br> 這種珥筆之民還真是從未出現過。 只要不是傻缺,都不會這么干。 許芷倩都忍不住打趣道:“那你打算換個名字?” “那倒沒有必要?!睆堨承χ鴵u搖頭:“只要我能夠證明,我還是能夠打贏官司,那么人們自然會放下對我的顧慮。 而且,幫助強者欺負弱者,這算不得什么本事,有張嘴就行,如果我能夠幫助弱者抵御強者的剝削,這才能夠彰顯本事,也更容易出名。 有了名氣,自然就會有人找我上門打官司,自然就有了生計?!?/br> 就知道沒這么簡單。許芷倩暗暗鄙視張斐,嘴上卻道:“你如此耐心地與我解釋,是不是需要我的幫助?” “許娘子果真是冰雪聰明?!?/br> 張斐打了響指,笑道:“雖然我有心幫助他們,但是他們并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也不知道他們的情況。而許娘子你經常去教他們律法,想必認識不少人,我希望許娘子可以告知他們,如果他們有需求,可以來找我,一切都是免費的,而且我將盡力幫他們爭取自己的利益?!?/br> 許芷倩狐疑地瞧著張斐。 說真的,她是完全不信任張斐,任憑張斐說得再好,她始終覺得這廝是一肚子壞水。 可見這第一印象是極為重要的。 張斐心里自然也清楚,于是又道:“我知道許娘子不信任我,但許娘子何不想想,首先,那些村民沒有什么值得我惦記的;其次,當那些村民被大地主欺壓時,下場一般都很慘,也沒有哪個珥筆之人愿意幫助他們,退一萬步說,哪怕我是在坑他們,他們也就是一無所有,結果來說是不會變的,但如果我是真心幫他們的,可能能夠幫助他們度過難關?!?/br> 許芷倩思索半響,道:“你就不怕得罪那些權貴嗎?” 張斐不屑道:“權貴又能夠大得過司馬大學士嗎?” 許芷倩瞧他得意的模樣,不禁心想,司馬大學士乃正人君子,著了你這小人的道,若真以權力來壓你,你恐怕早就身首異處,有甚么好神氣的。 張斐見她神色陰晴不定,又不說話,于是問道:“許娘子,你以為如何?” 許芷倩微微一怔,突然想起什么似得,道:“說起這官司,我倒是想起一事來?!?/br> 張斐急急問道:“什么事?” 許芷倩道:“是關于一樁契約糾紛的?!?/br> 張斐聽得目光急閃,激動道:“契約糾紛?” “嗯?!?/br> 許芷倩點點頭,又問道:“你為何這么高興?” “沒……沒有!” 張斐訕訕一笑,又問道:“你快與我說說,是怎么回事?” 他心里樂開花了,原來在后世有一種律師,就是專門幫窮人打官司,但不屬于指派性質,或者說義務性質的,為的也是利益。 而目標就是窮人對面的富人,或者說政府。 張斐提出免費幫窮人打官司,走得就是這條路子。 首先,他不甘愿去做官府的一個補充,所謂的茶食人,不過就是編制之外的吏,賺得也只是一些辛苦錢,還得仰人鼻息,看老爺們的臉色。 那就還不如去大理寺。 其次,這個行業顯然已經被幾個大書鋪給壟斷。這就是一個商業問題,他孤身一人,如何去招攬客戶,那些商人肯定找這些大書鋪,畢竟穩,而唯一的還沒被這些大書鋪壟斷的客戶,就是那些非常普通的村民。 雖然他們交不起律師費,但是只要發生財產糾紛,那么就可以憑借官司來獲取賠償,這樣律師就有得錢賺。 最后,他也考慮到大環境因素,目前王安石的新法已經是箭在弦上,而王安石的新法中,有許多條例,是有利于窮人,同時打擊地主,其中青苗法,更是針對這高利貸,這股東風不借白不借,況且他都已經借過幾回了。 許芷倩倒也沒有遲疑,立刻將這樁糾紛告知張斐。 原來此事發生在開封府治下的祥符縣的一家自耕農家庭,這農夫家有二十畝良田,又娶得一位賢妻,兩口子過得還不錯,但前年這農夫患了一場大病,他妻子被迫從當地一個富紳手中借了十貫錢治病。 由于這農夫病了大半年,沒法種地,只能依靠妻子的一些針線活度日,導致來年無法償還。 根據契約,他必須將家中僅有的二十畝良田抵償給那富紳,可是那二十畝良田是他們家的祖田,農夫心中很是不舍,于是苦苦哀求那富紳再往后延期半年。 誰料那富紳竟然看上他妻子,提出讓他拿妻子抵債,而他的妻子也知道丈夫非常珍惜自家的祖田,關鍵這田要是沒了,兩夫妻都沒法活下去,于是也自愿用自己去抵債。 最終那農夫用妻子抵債。 可沒有想到,今年那富紳又上門討債。 原來那份抵償契約上,只寫明其妻子只是抵償本金,沒有提及到任何關于利息的字眼,而利息才是大頭,又滾上一年,反而欠得更多。 結果這祖田也沒有保住。 張斐聽完之后,不禁也有些生氣,當即道:“這擺明就是欺詐行為?!?/br> 許芷倩道:“但是這種官司,官府只看契約,雖然那農夫不識字,但是有證人在旁宣讀契約,只不過那農夫當時心里一直念著自己的妻子,并沒有太注意,以至于被那富紳給騙了?!?/br> 張斐皺了下眉頭,問道:“拋開這些不說,你認為從律法上說,這份契約有問題嗎?比如說其中利息是否合法?” 許芷倩道:“雖然我朝有規定利息不能超過七分,但是由于許多富商不僅僅是借銅錢,百姓也不是用銅錢償還,如果是錢物交易,那就不好定價,時常導致民間利息高達兩倍之多。就這農夫的契約,要真折算下來,也達到了兩倍之多,但官府一般不會理會?!?/br> 張斐瞧了眼許芷倩,心想,她對當代的律法,比我還要精通,也比我更有經驗,她都找不出問題,那這官司就沒法打??! 許芷倩眼眸一轉,道:“你可有辦法幫助這農夫討回公道?如果你能夠做到,我就愿意幫助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