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我抬眸注視她。 于鈴忽地抬頭,神色鄭重地看著我,細究之下竟有幾分興奮,隱忍半晌,規規矩矩行了一遍祝愿禮,道:“謹遵神祇?!?/br> “嗯?!蔽覒?,又咳嗽了一下,“去吧,小心些?!?/br> 她抬頭看了我一眼,退了幾步后轉身離開。 我靜靜地發了會怔,然后提了提力氣從床上起來,仔仔細細把被褥折疊起來,又仔細思索應當疊的還算好看,于是摸到桌前坐著,等黎紅木過來。 “公子?” 黎紅木慣常敲門后叫我一聲,聽我應了才推門進來。 她粗粗打量了一遍屋里,皺了下眉,從袖中抽出一封信紙,“公子,陸少爺給您留的信?!?/br> ……留? 我伸手的動作僵硬了一下,又很好地掩飾過去,很自然地拿在手里。 “公子?!彼行┻t疑地看著我,“方才,我……我見了于姑娘?!?/br> 我注視著信函上寫的“親啟”二字,應道:“嗯,她說什么?” “也沒什么?!彼盟坪鋈环潘上聛?,見我抬頭看她,便解釋道:“于姑娘叫我認一認她便離開了,我想著,公子是有要緊事吩咐嗎?” 我沒有立刻回應,只是略帶忐忑地拆開信封。 她看我動作,識趣地不再開口。 我心中率先自我鋪陳了一遍,然后才平和地讀進去: 入眼依舊是頗有禮貌地問候,似乎每封信都是這般,有禮有儀。 他洋洋灑灑寫了好大一篇,先是問我在別處住的好不好,接著仔細解釋了為何提前啟程,也沒有半分怪我的意思。隨后又言辭謹慎,向我說明當日不該對我言語攻訐,希望我不要一直避而不見云云。 我讀著便漸漸有些悵然,道他早早猜到我只能過來神舍這邊躲著,卻不來尋我,只是小心翼翼維護著我們之間的關聯,仿佛若非如此,我便會做出什么事來,絲毫不講情面。 我怔怔瞧著結尾處的說明,倉促幾句,潦草幾筆:“渝州事變突然,情況不明,此一去路遙無期,恐兇多吉少。待我至城中與你去信,勿念?!?/br> 也不知是為了強調情景急迫,走得匆忙,還是為了撇開我去躲一躲心凈。 只是原來,我在他心里是這樣無情的一個人嗎。 但好在,不是什么更傷人的話。 我仔細將信紙疊整齊,重新裝回信函里。假裝我沒有看過,也便假裝我沒有想些難過的。 黎紅木緊跟著我動作,仿佛注意到我情緒有些變化,溫聲向我復述情況:“先前南術那邊,從錦城調了很大一部分兵力,各家上交了大約三分有二,萬不能再往下削。這一趟算陸少爺自己的,走得確實匆忙?!?/br> 想了想,她又補充道:“陸府內里一下空了,高家昨日也傳信問咱們何時去西部,說是一早便點了兵馬。只等您了?!?/br> 我緩了緩心情,順著她的話點了點頭。 她便繼續同我說自己的看法:“公子,各大家剖開來算,蔣家手握重兵,陸少爺又收著南術的稅,現交由沈家理著,高家此行如此積極,恐怕也存了靠牢公子的心思。只是錦城里不單只這幾家,其余二三四等勢力也有好些。原本他們也能效仿著前面抽空家底,可壞就壞在此時錦城空落,無人能牽制……” 她說到這停了一下,繼而又道:“旁的倒沒什么,這些叫周府自己去愁,只是,公子,高家于您一道,周府多少也要照拂些,往后我們回來緊接著便會提拔,陸府卻——” 孤立無援。 難得她一口氣講這般繁瑣,換作平日里,黎紅木一言一行都是低眉順目的溫順。 她繃得很緊,仿佛欲言又止,我從前不曾注意,如今仔細看著,也不知是否我病中生出來錯覺,總看著,她實際上并未有多少擔憂,只是提醒我。 或者,試探我。 我壓下心頭的迷惘,慢吞吞抬手倒了杯茶遞給她,試圖打亂此時的節奏,道:“我與于鈴交代了,此事不必憂心?!?/br> 黎紅木怔愣了一下,似有些不太適應地接過茶杯,“謝公子?!?/br> 她果然不再說話。 我垂眸思考著,一寸一寸去捋。 首先她在我身邊,一直都是一個人,昭戎現如今并未像從前那樣戒備她,卻也不可能完全信任。我向來都是從她或者穆青這里獲取信息,這也意味著我和陸昭戎的信息是同步的。 昭戎應當不會將各家上交了多少,稅收由誰接手這種事,也透給她來同我講。黎紅木對于信息的掌控,好像超出了我的認知。 我又拿起信函猶豫著,昭戎應當,沒有管束過她,只是防備她。她知道的這般清楚,想來還是借我之勢,養了許多眼睛。 她想做什么? 真的這般巧,我和昭戎剛巧提起她,便叫我忽然多疑起來了嗎? 還是,我從前掠過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有些走神,覺著我分不清楚如何才是正確的了。 我從前總覺著,我并非看不明白,只是天虞親緣情緣都淡薄,我不能理解,便懶得理會罷了。如今…… 我身體一陣一陣虛弱著,勉強支著額頭撐在桌上。昭戎雖與我一毫一厘也要細究,卻總是拎得清的,他……是個心思剔透的人。 可我好像,低估了殺親之仇的分量。 黎紅木是個溫和卻有力量的女子,黎家把她教得很好。當初在陸府,陸先生請兵壓制我時她很敏銳,言辭犀利,正說明她內里是一個有鋒芒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