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陸昭戎閉了閉眼睛,想來沈桓一早便將南術一事上稟,聯合眾人演了一出戲碼將他蒙在了鼓里。雖旁人不知他心緒,但高家頻頻與神舍走動卻也多半是陸衡私下授意,大概是想著逼上一逼,瞧瞧于長玉是個什么做法…… 只這一激,便叫陸昭戎,退一步利刃傷心肺,進一步橫刀斷情愛。沈桓這話,實則半敲半打。 沈桓站在旁人處,自比他多許多的清醒?;蛟S在沈桓眼里,神靈有開天辟地之能,何至與他沉淪墮落?是他苦苦癡纏擾了上神道心,以至于長玉遲遲不肯出手相助,心懷不忍般看他踽踽獨行。 錦城之天虞千里萬里,于長玉遵的是神旨,打從阿婆給了那只鈴鐺,或早便該猜到,于長玉勢必會走出那片山林,不是為他,乃為蒼生。若非如此,天下之大,何至于偏生陳郕不可?是他心生妄念,先一步把那人從深處的林子里拉扯了出來,倘若沒有他,于長玉也仍然會出來,只是大概因緣不一罷了。 大概是心底被寒絲凍傷住了,他眼睫止不住地顫,吐字也僵硬得厲害:“是如何,如何同周自鳴講的?” 沈桓沉默稍許,大概也反省到這般對他有些過激,便放輕放緩了聲調,解釋道:“無非掐著各人心底的私念,幾分真幾分假地描述了幾句,沒有旁的?!?/br> 陸昭戎堵著一口氣,并不接話。 他該怨沈桓自作主張,卻又說不出立場不對的話來。難不成,他出海去當真是為了給周鄂領回來這么一柄,對著他們自己揮的利器么? 可原先他也不是這般想的,他原先也是在慢慢教于長玉些什么,希望于長玉能夠為人所用。不知從何時,一點一點地慢慢變成了這樣,不想于長玉看見他半點不堪的私欲。 那么一個不見生殺的……神,若是看見他和他的身邊人,竟然如此不擇手段,如此骯臟污穢—— 院子里一時靜得分不清誰的呼吸聲更重些,陸昭戎忽然愣愣地想著,若是這光陰,便停在天虞山巔上,那縷清透的晨光落在低垂著眼眸的少年身上的時候,就好了。 純凈青蔥的草木氣息順著記憶里清晰的一幕攀爬而來,陸昭戎恍惚了一瞬,聽到沈府門房壓低聲音提醒了一句,“門外有神舍的馬車?!?/br> 他悄然回神,靜靜瞥了來人一眼。 穆青啊。 他瞬息沉默下來。 連帶著心底紛亂的思緒一同寂靜。 沈舟山驀然拂袖離去,似伴有重重的嘆息。 陸昭戎怔怔地看著他挺直的背,后知后覺地重新拾起周身鋒芒,卻仍舊不敢轉身看向已經來了許久的人,只是僵硬著身體,先發制人地問道:“你打算站到什么時候?” 氣氛瞬間上升到足夠緊繃的程度。 他感受到柔和的草木氣息忽而滯澀,心底意料之中地“咯”了一下。 頭一回,他們之間浸潤上一層清晰的薄霧,遠遠地凝望著,他忽然間再不可能明目張膽地往前走上一步。 “有話要說嗎?” 他低垂下眼,還是希望于長玉能反向他走上一走,哪怕半步試探也好。 …… 罷了。 陸昭戎在心底隔上一層薄薄的紙,安靜地轉回身子,平靜地陳述著,“我好像弄不明白你在想什么,長玉?!?/br> 確實是沈舟山他們使了計謀,也確實是周鄂猝不及防的決定,并且也的的確確達到了目的——暴露出于長玉其實時刻在掌握陳郕的動向,并且意料之外地親去周府……可這一去,便是于長玉為陳郕乃至整個天下庇護之重諾。 于長玉眉宇間輕輕一皺,“發生了何事?” 陸昭戎指尖緩緩收緊,到情緒抑制不住才驟然移開視線,語調里帶了些輕嘲:“沒什么,周府方才來人罷了?!?/br> 于長玉安靜地等著下文。 陸昭戎感受著于長玉氣定神閑等著他解釋的姿態,幾乎要克制不住不停往上翻涌的憤恨與咽痛,眼底忽地想要奪眶而出些什么東西,壓得他連忙遮遮掩掩地開口質問:“于長玉,你真的還需要我提醒你,今天去哪兒了嗎?” 是,往后陸府平步青云舉足輕重,大事若了榮華富貴權勢滔天,更有恃無恐不必憂那飛鳥盡良弓藏的窩心事,有于長玉在,必不會叫陸府走投無路逼得個功成身退……何況在于長玉看來,這不過是一場交易。周鄂允諾不使陸家動蕩,于長玉便應周之召略施援手,周鄂不動他,他們也不會反咬周鄂。 陳郕……也不會大面積動蕩。 如何看,都是一回占了便宜的算計。 再者,于長玉原先就是為著這些事來的。 “不,我——”于長玉腳步陡然急促了幾分,似乎有極大的不理解,“我做錯了嗎?” 陸昭戎迅速后退一步,以便低頭間藏下眼底抑制不住的情緒和淚光,聽著他本能般的求知,茫然間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他會這般難過悲傷。 于長玉語氣里摻雜了些許疑惑,吐字也有片刻的混亂,“昭戎?” 陸昭戎沒有回應。 “對不起,我不太明白。你告訴我哪里做錯了,我改的?!?/br> 似乎有慌張隱約藏在平淡聲調的最里面,陸昭戎渾身一怔,匆忙忙抬頭看了他一眼。 是慌張嗎? ……所以,于長玉其實也稍稍能體悟到他情緒上的不安穩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