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于是穆青壓低了嗓音回復她,聲音在不太禮貌的夜風里有些殘破:“……吵架了……不知道后面如何吩咐,多半明日便要在去渝州城的路上了……” “那……今晚還回來嗎?” 風過林梢的聲音太大了些,我絮絮地想。檐下燈籠的晃動叫本就不甚清晰的光影飄忽著撲到我身上,燈下昏暗的影子邊沿翻滾著一小只梨樹葉子,像在打滾。 交談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也可能是風太大,幾乎聽不清楚,只有零星幾句分辨出來應當是女聲。 —— 風勢陡然漲起,忽驚“呼啦”一陣木葉之聲,風聲便迅疾而浩然地以碾壓之勢蓋過所有的聲音,帶起袖擺和衣裾——冰涼的風流爭先恐后從我指縫間鉆過去。 我盯著乍起的風勢愣神,忽起一陣往復翻涌的驚惶情緒。 我不明白——像被驚動了似的,我被驚動的心比之風木葉更為聲勢浩大。 在蜿蜒飄蕩的漫長歲月里,我從未顯現過如此境遇。 “……去尋他?!?/br> 我順著被卷走的梨樹葉子走了幾步,落了幾級臺階,一小只葉子轉溜的飛快,我沉默了一會,開口:“穆青?!?/br> 正講話的兩人相互愣怔著瞧了瞧我。 我注視著落地的葉子,重復道:“去尋他?!?/br> 四下靜了一瞬。 穆青反應迅速地抱拳應“是”,黎紅木便緊著把手里的大氅抖落開要往我身上披,我伸手擋了一下,注視著穆青在夜色里一閃而過,轉身回了屋。 陸昭戎是一個思路很清晰的人,斷不會因旁的事遷怒我,若有遷怒,多半是我自個的脾性惱了他。 我擅行去周府一事雖有些魯莽,卻也應當不至于會中傷他——我揮手招來一道風,起了取出來的火折子,挽袖引燃燭火。 當時分分明明的悶痛感從他情緒里翻騰過來,大抵實際上,是我有哪一處不合他的心意。 我雖時時窺視不得他,卻也擁有趨利避害的本能,旁的都不重要,只若我本身有入不得他眼的地方,是一件無法挽救的事。 他心緒哀怒地想同我質問些什么,卻又忽而溫和軟化了態度,多半是故意在安撫我。我確實不懂他的心思,但若因我不懂便無知無覺地被他一次次蒙著走過去,我總覺著——火星飛的四散,險些燎到手上。 “……” 我放下引火的折子,屋里的窗子開著,桌案上放著陸昭戎近幾日翻閱借鑒的古書拓本,勾畫的筆記圈圈點點。 窗口躥進來的風在屋里打了一圈轉,清脆的紙張鼓漲動靜便在四下里尤其清晰,我視線下意識落在旁側不起眼的皺紙上,燭火閃動了一陣。 鎮紙隨意壓在廢棄的紙張上,能瞧見上面胡亂列著幾條在各地設立監察要改動的條例,風一動,揉皺的紙頁嘩啦啦就凌亂了一陣。 陸昭戎的屬下都很聰明,卻一整日沒有人收拾,我頓了頓,是他故意留下叫我看見的。 ……他想向我求助。只是不知出于何種考量,他不肯。 他好像總是心事重重,卻又極其有涵養。我嘆了口氣,他不肯指摘我的不是,我不能回回次次都粉飾太平。 “公子?!?/br> 黎紅木動作很輕,門扉響動細小,風聲掩蓋著,幾乎沒有聲音。 她動作輕細地放下一只紅木托盤,叮囑道:“燈下傷目?!?/br> 我將目光落在她端來的托盤上,思緒停頓了一瞬,干凈的白瓷碗里盛著半碗淺褐色的湯汁,繞著絲絲縷縷的煙氣。 本想伸手,略一動,指尖僵冷,便止住了動作。 我垂眸,注視著手上的東西,竟恍然不覺,幾頁著了零落墨跡的紙已經在手上了。 黎紅木動作優雅自然,將瓷碗端出來放在桌上,嗓音輕柔:“吹了一晌風了,公子多少愛惜些自己的身子,姜湯味雖辛,卻暖身祛寒——” 我抬眸看向窗外,樹影映在月光下顯出十二分的深邃和濃郁,趁著風熱鬧地晃動著。 除去這些靜謐而繁復的事物,大概沒有人會愿意在冷夜里來回折騰。 似是刻意想蓋過我的思緒,黎紅木輕手輕腳地合上窗子,拿起剪刀挑了挑燭芯,輕聲道:“聽聞西部有連片的青蔥原野,天藍水闊,蠻人策野馬奔騰,生機勃勃。早些遲些也總要走一遭,雖是差強人意,倒也替公子挑了個好去處?!?/br> “嗯?!蔽覜]有反駁,“拿下去吧?!?/br> 暮春時節,想必西部尚仍是冰天雪地。 黎紅木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又很自然地放下剪刀,輕聲勸道:“公子若是不想沾辣味,我叫人燒些水,您泡一泡暖暖身子,如何?” 確實冷。 我安靜地回緩了片刻,忍不住捻了捻手指,不太想回話。 經了風吹許久的薄紙生了許多紙屑,沾在知覺不甚明顯的指間很不舒服,總覺得指縫里潮濕黏膩。 黎紅木開始絮絮叨叨,苦口婆心地念:“天越晚越冷,就算是同陸二少爺慪氣,您也不該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子,是不是?已經吹了一晌的風了,何況您二位都是冷性子,回來了叫他看見再平白叫人焦心,豈不再生一回氣?哪怕喝杯熱茶,等人回來了也有力氣說些什么,公子……” 她聲音輕細低軟,仿佛這樣喋喋不休的勸導應該更小心一些。 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