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陸昭戎也沒有暗示,只是朝我隔壁隱晦地瞥了一眼,便見隔壁那人慢吞吞站起來。 “主上糊涂?!备舯谌伺e杯一飲而盡,然后規規矩矩地作揖行禮,“道圣言仙修引風泣露,如此,何以享佳釀?” 同桌的老先生緊張地扯了扯他的衣擺。 昭戎這才斟酒起身,帶著慣常的溫和笑意,“主上有所不知,上神自入世起便有諸多不適,故云回多有推辭,以避觸怒仙顏?!?/br> 我聽這話頗有些五味陳雜,就好像我在阿婆面前撒謊一樣,只是他的推脫之詞卻也如此真摯。 長久以來,但凡我有一點情緒都是他先一步低頭,只前一次傷到他,他也是輕而易舉就揭過去;晌午去買衣服,我惹了他生氣,他也還是自己一個人把氣給消了。 而且拋開這些不談,陸昭戎的八面玲瓏和應變之快簡直叫人目不暇接。 周鄂要借著我的身份發難,左右身份就在這,早晚都要被揪出來,但是誰先說誰不麻煩,雖然不知道方才發生了什么導致他一直起不來身,但很顯然這個交鋒是我們贏了。 所以第二次交鋒就簡單很多,只要我能猜得出來昭戎的意思。 那個很危險的隔壁的好像是蔣家的公子,應該是昭戎的人。 但他身旁的老先生顯然不是。 我奇怪了,可是為什么他們坐在一起? …… 想不明白就不想吧,反正陸昭戎肯定知道,回頭我問一問先生,就也能知道。 我抬頭看了看在周鄂面前談笑風生的陸昭戎,只覺滿屋的美人都顯得黯淡,我在他面前自慚形穢。 他什么都會。 我什么都不會。 他那么喜歡我,可我連回應都不知如何去做。而自此后,事事周到的陸昭戎就會和旁人一樣供我為上神,成為最初飄到天虞山上的陸云回。 心底轉瞬即逝閃過一縷空蕩感,我沒來得及抓住,只覺細細密密的疼逐漸蔓延,就像昭戎觸碰我時的那樣。 但不劇烈,只是密密麻麻地,令人酸脹。 當夜里回去他就有些醉了,我來不及扶他便聽見身后周鄂的聲音:“上神可隨孤去周府?” 如此令人厭煩。 我瞧見昭戎的腳步很細微地停頓了一下,卻連眼睛也不曾抬起地拱了拱手,錯身朝外走去。 我道,昭戎沒和你說我們一起去南術這件事嗎?何必多此一問? “不必?!蔽衣曊{控制不住地有些冷,“我住慣了陸府?!?/br> 周鄂瞇著眼睛笑了一下,然后半點也不恭敬地“恭送上神”。 我克制著追出去的急迫,看昭戎同沈舟山一道馬上要走下了樓梯,卻只能不緊不慢地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以免被旁人發現我們好像過于彼此在意,繼而給昭戎招來忌憚。 可惜出了折花樓也不敢放松,只能隱晦地在人群里找陸府的馬車。 ——可是沒有。 我聽見心跳聲驟然驚起。 昭戎一定聽到周鄂留我了。這樣的場面他確實不敢再等著我。周鄂是多疑的人,不管何種理由專程等著,在他看來都對“上神”過于關心,引人猜忌。 可是,我不認得回去的路。 如果周鄂刻意跟著我,然后借口把我帶回去呢? 或者借口昭戎不敬神明,來挑撥離間呢? 再或者……再或者我被別人帶走了呢? 他就一點不擔心嗎? 我閉了閉眼,“穆青?!?/br> 沒人。 對,穆青上元節沒有和我們在一起。 我強行憑著記憶選了一個方向,沒走幾步便被一個匆匆而過的背影撞了一下,猛一踉蹌。 ——腰間垂墜的玉佩不見了。 瞬息之間整個錦城的生命氣息劇烈波動,我仔細從人海里分辨出一個匆匆忙忙的背影——偷我的東西? 跑得挺快,我皺著眉催動周邊的氣流,眨眼間堵在一條狹窄的巷道里——竊賊驚恐地跌坐在地上。 那是個半大的少年,臉上蹭著灰塵,被我嚇得臉色發青,仿佛瞧見了什么怪物。 恐慌之下我霎時間起了怒火,不由得逼上前一步,“還我?!?/br> 他忙不迭把玉佩扔過來。 我幾乎算得上是茫然無措地把玉接在懷里,回神間才發現那家伙早跑得杳無蹤跡了,于是只能茫然地走到巷口。 車水馬龍,和來時一模一樣。 相伴而過的人出雙入對,滿天繁星與姣姣月在煙火之下黯然失色。 路上跑過的孩童抓著一串紅色的糖果,我聽見賣家說那叫糖葫蘆,看起來很漂亮。 像昭戎一樣。 我握著玉佩挑了一個方向,又走到下一個巷道口。 依舊是燈火輝煌。 我總覺得來來往往的人都看著我,隱藏在沒有燈的黑暗里提防著我,竟讓我有一瞬間想起天虞山的寧靜和安詳,蒼青色的天空澄澈而干凈,一眼望不到邊際。 我好像走了很久才找到來時的那座橋,過了橋才恍然間聽見心底悄然落下的聲音,暗道回去一定要跟陸昭戎吵架。 太過分了。 我瞥過前面一條入口昏暗的巷子,腳下加快了速度。 ——然而事實不是如此。 一只手忽然從昏暗的巷子里伸出來,于是鋪天蓋地的吻不期而至。 我被這激烈的吻震得發懵,恍惚間從中尋到了一縷極強的熟悉感,于是伸出手去——“陸昭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