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0節
初升的太陽把金燦燦的光灑下來,透過稀薄的云層,一條一條光柱落在戰場上,落在活著的人和抬著的尸體上。 城墻上有士兵從水壺中倒水沖了把臉,噗的一聲,噴出去的水,在天空上掛起一條小小的彩虹。 戰場上的安寧,不大一樣。 也許此時云州城內的百姓們也起來了,清晨中,他們打來了洗臉水,刮了胡須,漱了口,廚房里也有炊煙軟軟。 孩子問爹娘今天能不能出去放風箏,聽了一夜喊殺聲的父親沉默片刻,點頭:“好?!?/br> 大街上,早起的貨郎已經在走街串巷,他也聽了一夜的廝殺,可他的貨還是要賣出去才行。 有老人蹲在院子里,看著剛剛長出兩片嫩葉的菜苗怔怔出神,有一條蟲子藏身在菜葉之下,片刻后,被老人摘下來,扔在地上,狠狠踩死。 寧海棠從城墻上下來,從修羅地獄,回到人間。 她下意識回頭看向城墻那邊,這個角度這個距離自然看不到那個身形筆挺的男人。 可她還是看到了,就在那呢,一直都在那,守著那早起的貨郎,守著捉蟲的老人,守著拿著風箏出門的父親和領著孩子的母親。 他們都看到了寧海棠,他們朝著寧海棠俯身行禮。 寧海棠一一回禮。 她路過一戶人家,院子里傳來女主人的聲音:“今日還要去上工?” 吱呀一聲,木木拉開,身材壯碩的漢子一邊把毛巾圍進脖子里,一邊拎著扁擔出門:“不上工,我去城墻那邊看看,軍爺們在拼命,我去看看能幫些什么,一把子力氣,咱還有?!?/br> 女主人追上來,塞進丈夫懷里三個煮熟的雞蛋,漢子搖頭拒絕:“你和孩子吃?!?/br> 女主人也搖頭:“你吃,吃了有力氣?!?/br> 然后他們看到了從門口經過的寧海棠,于是他們俯身行禮。 那個看起來才四五歲的小女孩兒從院子里跑出來,把娘親留給她的一個雞蛋舉高高:“這個也給爹?!?/br> 寧海棠朝著他們溫柔笑了笑,小女孩也看到了她,片刻后,怯生生的把小手伸出來,舉著那顆雞蛋:“給你吃?!?/br> 寧海棠搖頭,搖頭都那么溫柔。 那漢子朝著寧海棠點頭示意:“將軍辛苦了?!?/br> 寧海棠指了指小女孩兒:“她是大玉的孩子,也是我們的孩子?!?/br> 這一刻,她看到了,那壯碩的漢子表情變了,昨日上工的時候刮掉了胳膊上好大一塊rou皮他都只是皺了皺眉,此時卻眼圈微微翻紅。 “大玉不會輸!” 漢子大聲喊。 “大玉不會輸!” 小女孩兒跟著喊。 寧海棠使勁兒點頭:“大玉不會輸!” 她走出去沒多遠,回頭看,兩三個或是魁梧或是精瘦的漢子手里也拿著扁擔過來,幾人湊在一起,誰也沒說要去做什么,然后就對視著大笑起來。 他們朝著城墻走去。 那座,隔絕了殺戮,隔絕了危險,隔絕了修羅地獄的城墻。 借口,一個老先生模樣的人,打開錢袋子,留了幾文錢后,把錢袋子交給面前的少年:“去買包子,送去大營那邊?!?/br> 少年微微發愣:“昨日先生說書的所有捧場錢,都買了?” “都買了?!?/br> “那,若是軍爺們不要呢?” “塞給他們就走?!?/br> “阿爺,其實……我是有點怕,你和我一起去行嗎?” “孩子,你該記住,如果民怕兵,那肯定是出問題了,前些年就是這樣,可現在不同,云州的大將軍從拓跋烈換成林葉之后,咱云州的百姓就不該怕兵,該敬,不該怕?!?/br> 少年不大懂,但他知道阿爺說的應該沒錯,于是跑出去,一邊跑一邊回頭:“阿爺你留咱們吃飯的錢了嗎?” 老先生張開手,那幾個銅錢在掌心里被陽光照的金燦燦的。 寧海棠從他身邊走過,老先生還沒有來得及行禮,手里多了一塊碎銀。 寧海棠一邊走一邊說道:“先生這話說的對,如果民怕兵,那就肯定是出問題了,我替將士們謝謝老先生的包子,可老先生也得給自己留足過活的前,那孩子長身體呢,要多吃rou?!?/br> “要……多吃rou?!?/br> 老先生愣在那,忽然醒悟過來,自己好像見過那位英姿颯爽的女將軍,她是在大將軍林葉走了之后,鎮守云州的大將軍寧海棠。 大將軍已經走遠,老先生低頭看著手里的碎銀,怔怔出神的好一會兒…… 不久之后,遠處,那個少年一臉激動的跑回來,臉色紅撲撲的。 “阿爺,軍爺們說謝謝!” 他跑到近前,張開手:“可是軍爺們給了錢?!?/br> 老先生臉色一變,搖頭道:“不該要?!?/br> 少年說:“軍爺說,別人給不給他們管不著,但他們給,因為他們是怯莽!” 遠處大街上,馬車連成了一串,車上拉著的都是石頭和裝滿了土的麻袋。 第一輛車旁邊跟著走的是一個胖乎乎的商人,看起來走的氣喘吁吁,這初春時節清晨可不熱,顯然他是虛。 “東家,上車來坐著吧,你看你這滿頭大汗的?!?/br> “我不……那可是我的騾子,我坐上去,累壞了怎么辦?一頭騾子多少錢你不知道?” “那東家你讓我們裝車的時候,還一個勁兒的說多裝些多裝些,裝車的時候你怎么不心疼你的騾子?” “廢話,那能一樣?這些石頭沒準用的上,砸死一個婁樊人就是血賺,砸死兩個我就賺上天了?!?/br> 他掏出一塊手帕擦著額頭上的汗,看到車夫也從車上下來了。 車夫說:“東家,我跟你走著?!?/br> 胖乎乎的商人笑起來:“還算你小子有點良心,累壞了我的騾子,我能跟你有完?” 一長串的騾馬拉著大車經過,車輪在青石板路面上碾過,拉車的騾子和駑馬鼻子里往外噴著白乎乎的熱氣,低著頭吃力的往前走。 胖老板一臉心疼。 抬起頭,看到了城墻上飄著的大玉戰旗,心疼就從他的眼睛里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邊的自豪和驕傲。 寧海棠回到大營里,洗漱,更衣,卻沒有困意。 她在大帳外邊負手而立,看著天空上飄過的淡淡的云,風把云吹著走,吹向南方。 從北方來的云可以去大玉看看富饒天下,人不行。 就在這時候,大營外邊傳來一陣陣孩子的歡聲笑語,銀鈴一樣,那么悅耳動聽。 寧海棠側頭看向大營外邊,大概一樹多高的那個位置,有一個風箏在在飛,看圖案,該是一只春燕。 孩子的父親選擇了在大營旁邊陪著孩子放起風箏,其實原因很簡單。 這里,踏實。 寧海棠嘴角揚起來一抹笑意,眼睛看著風箏,腦海里卻又一次不由自主的出現了那個家伙的面容……是他啊…… 把云州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人是他啊,將來把整個大玉都變成這樣樣子的人也會是他啊。 “哼……” 寧海棠輕輕哼了一聲,自言自語道:“若非如此,我怎會看得上你……但以后也不能在我面前多得意,你呀……也就勉勉強強吧?!?/br> 那雙星辰般璀璨的眸子里,光彩照人。 第973章 婁樊之大幸大不幸 連續攻打了一天一夜之后,婁樊人那股血性大概被消磨的七七八八了。 再大的憤怒,再強的戰意,再滔天的悍不畏死,在看到滿地的尸體之后,也會逐漸冷卻下來。 昨日還在一起邊趕路邊談天說地的朋友,今天就變成了地上冷冰冰的尸體,一切,好像都不真實。 這種感覺在熱血上涌的時候并不會出現,可是當他們意識到無法攻破城墻產生退意的時候,就會變得越發濃烈。 “仗不能這么打?!?/br> 一名幕僚語氣沉重說道:“之前大軍氣勢如此,不打會傷及主帥威嚴,打,其實是被玉人奪了勢的被動之舉?!?/br> 這話,說的沒有任何問題。 那仇恨滔天那戰意如虹,都是被敵人控制的,所有的勢,都是敵人奪去了的。 “接下來當以穩為主?!?/br> 這名幕僚繼續說道:“我們兵力雄厚,士氣也沒有真的低落到哪兒去,所以現在要做好萬全準備,多造攻城樓車以壓制城墻上的箭手……” 說到這他看向宗政顯赫:“婁樊大軍,向來都不擅長攻城之術,陛下在時,曾讓人建造攻城所需的重器,但始終不得其法?!?/br> 宗政顯赫皺眉道:“你說這些做什么,于今日之戰并無意義,若你有破敵之策就接著說,若只是發一番感慨就閉嘴?!?/br> 那幕僚沉默了片刻后說道:“云州城防堅固,配備齊全,敵軍士氣也不低于我軍,無重器,只靠樓車其實也難攻破,目前唯一的辦法,還是不惜人命……” 他看向宗政顯赫:“不惜人命,堆坡道,以沙袋,石塊,木料,尸體……” 話說到這,不少人心里都震了一下。 這是何等的不惜人命? 若用此計的話,每天就要派上去數以萬計的士兵堆砌土袋,十個人死去,可能都沒有兩具尸體能留在坡道上。 要想堆一條一直延伸到城墻高度的坡道出來,至少幾萬人死,甚至可能會更多,多到無法接受。 “用奴隸,用民夫?!?/br> 那幕僚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明明語氣平淡,可在場的人聽了,都覺得有幾分猙獰。 “在冬泊抓人呢?” 有人試探著問了一句。 lt;div style=quot;text-alig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