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林葉這般表情，謝云溪就知道，林葉應該是悟到了什么。

    “在想什么？”

    她柔聲問了一句。

    林葉回答：“小姨，我在想，我終于知道為什么是我了?！?/br>
    謝云溪問：“為什么？”

    林葉道：“理由從來都沒有變過啊……只是因為我是婆婆的老幺，只是因為我背負起來了怯莽軍的仇恨，背負著大將軍劉疾弓的仇恨?！?/br>
    謝云溪微微皺眉，她當然知道這些，但她現在不理解，林葉為何又提到這些，還說這些才是根本原因。

    “陛下那么重用我，卻在我剛剛到京州來領兵的時候，又給我挖一個很漂亮的坑，讓我成為一個jian臣，一個罪臣……”

    謝云溪臉色猛的一變，因為她在這一瞬間腦子里也醒悟過來。

    “他怎么能！”

    謝云溪聲音有些發顫的說出這四個字，表情都已經變了，臉色也變了，看起來那么白，一瞬間而已就那么白。

    林葉緩緩吐出一口氣后說道：“是啊……剛才辛先生說的對，沒有一場大變，無法根治大玉的病，這場大變，就是……我?！?/br>
    大玉需要一場叛亂，一場和二十年前針對天子的叛亂差不多的叛亂。

    但這次，不是那些人來做，而是林葉。

    林葉蒙受冤屈，鋃鐺入獄，然后各方勢力都想盡辦法的要除掉他，怯莽軍名存實亡，那些將士們也必受排擠打壓。

    若此時林葉被揪出來，登高一呼，怯莽軍必從者入流。

    一場兵變，林葉帶兵殺進歌陵城，殺一個血流成河……

    謝云溪一把握住了林葉的手：“你不許，也不能?！?/br>
    林葉看向謝云溪：“可是小姨……這個誘惑，我抵擋不住?！?/br>
    殺盡仇人。

    第771章 朕也一樣

    謝云溪臉色有些發白，她一把抓住了林葉的手，林葉能感覺到，小姨的手那么冷。

    “你知道的?！?/br>
    謝云溪嗓音沙啞的說道：“這個世上沒人比天子更懂得利用人心，你就是他挑中的人，他也就看準了你不會抗拒這種誘惑?！?/br>
    林葉點了點頭，長出一口氣后說道：“小姨，天子算的沒錯，這種事不管到什么時候，我都不可能拒絕的了?！?/br>
    他盡力用自己手心里的溫度，去溫暖小姨的手。

    “小姨，這不就是我一直都想去做的事嗎？從我離開無為縣的那天開始，這就是最終要完成的目標?！?/br>
    林葉笑這說出這些話的時候，那笑容里滿滿的都是陽光的色彩。

    “小姨，一次就把他們都干掉，這種事若是由我自己來籌謀，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行，也許此生無望?！?/br>
    林葉捧著謝云溪的雙手說道：“小姨，天子最會算計人心不假，但他應該不會給我一條絕路?！?/br>
    “他需要我把這些事替他都辦了，需要我把這些人替他都殺了，然后，大不了我遠走高飛?！?/br>
    謝云溪道：“你怎么能如此幼稚，天子若用你做出如此大事出來，他又怎么可能容得你活著？”

    “你活著，就是罪證，是他血屠了各大家族的罪證，所以一旦你殺光了那些人，你也必死無疑?！?/br>
    林葉笑了笑道：“也許吧?！?/br>
    謝云溪有些生氣了。

    她直視著林葉的眼睛說道：“你怎么能如此無情？你為了報仇，可以一死了之，那我們呢？我們這些在乎你的人呢？”

    林葉道：“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活下來，帶著你們一起遠走高飛?！?/br>
    謝云溪搖頭道：“你算計不過他?！?/br>
    林葉：“那就不算計了，一切都由著他的算計來，如果到最后他心愿已成，我會和他好好的聊一聊?！?/br>
    謝云溪：“為什么你總會覺得，天子那樣的人會記得情分？”

    “應該，也會吧?！?/br>
    林葉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像是自言自語。

    “我不準?！?/br>
    謝云溪的語氣格外篤定，格外認真，也格外嚴肅。

    “小姨，你記得在云州的時候，為什么在做事之前，不管是大事小事，都要做好以命換命的準備嗎？”

    謝云溪搖頭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br>
    她扭頭不看林葉，林葉卻抬起雙手捧著她的臉，把那張明顯已經有些慌亂的臉轉過來，看著那雙漂亮的，也已經有了些淚水的眼睛。

    “小姨，我之所以不管在面對誰的時候都做好以命換命的準備，不是我沒別的法子，是我必須讓自己在需要以命換命的時候，不退縮?！?/br>
    林葉說話的語氣還是那么溫柔，可是這些話在謝云溪聽來，就是那么的冰冷無情。

    天子需要林葉這樣的人，因為天子太清楚了，普天之下，除了林葉之外，再找不出另外一個如他一樣無情又正確的人。

    也許林葉不是一個林葉，在林葉不知道的地方，有很多個林葉。

    每一個都在天子的計劃之內，經過無數次的篩選之后，最終是現在這個林葉站在了歌陵城外，站在了這座有十萬大家的兵營之內。

    “所以，婆婆一開始就知道吧?！?/br>
    林葉有自言自語了一聲。

    “怪不得那么多人一直都在暗中幫我，這個計劃，大概就是婆婆和天子一起想出來的?！?/br>
    謝云溪道：“她的心腸也真的狠?！?/br>
    林葉笑道：“可她沒錯啊，如果我是她的話，能這樣徹底的報仇，等上十幾年又怎么了，我也等?！?/br>
    謝云溪道：“可你呢，你一開始有的選，選擇去做一個普通人，可你到了她身邊之后，你就沒得可選了?！?/br>
    林葉道：“不是她把我接到她身邊的，是我主動去的?！?/br>
    謝云溪：“如果這一切都是從十幾年前怯莽軍被出賣開始，那你不管主動不主動，你最終都會到她身邊，經過她親自判斷，讓你成為那個老幺?！?/br>
    林葉還是笑了笑：“也許吧，但……我不后悔?！?/br>
    謝云溪道：“現在這仇恨是不是與你有關都要從長計議了，難道他們就不能騙你？”

    林葉道：“剛才那一瞬，我也想到過，如果我只是正確的那個人選，那么這仇恨可能還真的與我無關?！?/br>
    謝云溪道：“既然你已經想道了可能被騙，從一開始就在被騙，你為何還要執迷不悟的走下去？”

    林葉又笑起來，他真的是一個不那么喜歡經常笑的人，但今天，他笑得好像有些多了。

    是釋然吧。

    他說：“小姨，也許這仇恨與我無關，但……他們沒挑錯人?！?/br>
    謝云溪一怔。

    林葉深深地吸了口氣，再用力的把這口氣吐出去。

    他說：“所以真的應該佩服天子，他是真的會選人，當我已經到了這個位置之后，這件事擺在我面前，我就是抗拒不了?！?/br>
    謝云溪道：“如果那些仇恨都是假的，對于你來說都是假的，你為何還是抗拒不了？”

    林葉說：“因為，我是正確的那個，恰好我也知道什么是正確?！?/br>
    林葉說：“如果怯莽軍和大將軍的仇真的與我無關，那都不重要了，這個仇我已經背負了快二十年，已經是我的命?！?/br>
    “就算沒有這個仇，如果有機會將腐爛的大玉一刀全都砍了去，這一刀，我還是抗拒不了?！?/br>
    謝云溪就那么看著林葉，眼睛越來越紅，她本來還能強忍著的眼淚，在這一刻也止不住的流出來。

    “很棒啊……”

    林葉笑道：“這個計劃真的是太漂亮了，用我這樣一個人一刀把大玉砍個半死不活，可那只是看起來的半死不活，實際上，這一刀砍下去，大玉新生了?！?/br>
    這種事，拋開一切不說，單純只是這種事，林葉還是抗拒不了。

    天子看中的林葉的正確，正是因為林葉知道在這個時候什么是正確。

    “其實，想想還挺爽的?！?/br>
    林葉閉上眼睛說道：“在我明白過來的那一刻，我腦子里已經有他們血流成河的樣子了?！?/br>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語氣依然溫柔，可是，隱隱約約的還讓人有一種不得不生出來的寒意。

    “干了?！?/br>
    林葉再次拉住謝云溪的手說道：“這件事除了我之外，誰也干不漂亮?！?/br>
    他說：“收官收官，我本以為我有機會親眼看到，天子這天下最強之人的收官之戰是什么樣子，卻才明白過來，我就是收官之戰?！?/br>
    他一點都不惱火，一點都不失落，甚至還有些激動，有些興奮。

    謝云溪看著此時的林葉，還是她熟悉的那個少年，可是那少年眼神里的狠，讓她又覺得有那么一點點陌生。

    與此同時，距離歌陵城很遠的地方。

    天子靠坐在馬車里閉目養神，車外，一名內侍小聲說道：“陛下，貴妃，前邊有一片小湖，看著景色不錯，要停車歇歇嗎？”

    天子睜開眼睛后，撩開車簾往外看了看，不知不覺間，竟是又看到了讓人覺得必須停下來的好景色。

    草原，翠綠的草原，緩緩起伏的草坡，其中有一片猶如鑲嵌在這碧綠之中的琥珀一樣的湖泊。

    大玉的東疆竟然還有這邊景色，天子以前都不知道，聽都沒有聽說過，他們這次本來的目標是去東疆看海，誰想到竟然還能路過如此一片草場。

    天子大口大口的呼吸著，站在這草場上往四周看，讓人有一種想要放聲大喊的沖動，連空氣，都讓人覺得放聲大喊便是自由。

    “真美?！?/br>
    萬貴妃也深深地呼吸著，感受著草場上帶著草香味的氣息。

    “這里真好?！?/br>
    天子道：“朕以為，只有看到大海才會讓人心境遼闊，沒有想到，這一片草場就已讓朕覺得，以往朕活的不夠開闊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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