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雖說還沒老到什么樣的年紀,但用十來年青春,總算懂得了世人喟嘆的“欲買桂花同載酒”,失去愛人的那一刻,我早也遠離了少年游。 我沒忍住提起,與其說感慨,倒更像不滿的牢sao,“人人都能裝得深情,可人生路途遙遠,誰知道給你承諾的人還會不會在?!?/br> “如果要說三五十年才能檢驗真情的話,師哥也太嚴格了,”莊臨意懵懵懂懂的,“我覺得三五年就看得出了。只要開場,林醫生每個周末都看師哥的舞劇,是咱們劇院的???,總是坐在二樓靠右的包廂里,從上一任負責人就是這樣,名冊到了我這兒,還是一樣,這還不算深情嗎?” 我頓了下腳步,想起昨天中午,他被林渡舟打斷的半截話。 “所以昨天你以為他要訂這周的票?”我問。 莊臨意點點頭,“對,因為林醫生都是每周開票的時間訂票。其實長期觀演的觀眾是可以整年包攬的,只需要簡單登記,上傳到觀演人系統里就好了,這樣會優惠很多,但林醫生還是堅持每周自己訂票,蠻奇怪的?!?/br> 我想起另一件事,“上次你說的那個胡先生,就是胡淵教授,也是幾乎每一周都來,是嗎?” “對,他們真的很喜歡看誒,”莊臨意疑惑,“師哥的舞劇就那十來種,看幾百遍不厭倦嗎?” 風吹亂了額前的發絲,在眼睫前飛揚,我側頭瞥他一眼。 莊臨意渾身過電似的一顫栗,著急忙慌的找補,“不是,師哥,我的意思是舞劇很好看,就像西紅柿炒雞蛋很好吃,但是如果天天看,就像西紅柿炒雞蛋天天吃一樣,總也會厭煩……呸,我是說在心理上出現一些倦怠……呃,就像……” “行了,”我打斷他,哭笑不得,“我真不吃人?!?/br> 我問:“那這些年,他們兩個人就沒有遇見過嗎?” “這個嘛……”小莊撓撓腦袋,“我不知道,胡先生喜歡坐在一樓后排,林醫生常常在二樓角落最右邊的包廂?!?/br> 那間最右邊的包廂視野并不算好,我是知道的,有時候舞臺右側的視線會被遮擋。而我和師姐主演的舞劇,大部分的時間我站在左邊。 如果按照莊臨意的說法,三五年堅持看一個人是深情,胡淵說因為我像他英年早逝的兒子,所以來尋求一份懷念;而林渡舟只能出于無處排解的思念和隱而不能發的偷歡,在林沉巖的壓抑之下,我們隔著空氣和人群,穿過劇場里震蕩的樂聲,在聚光燈下以靈魂相擁。 我竟知道得這么晚。 仔細回想,林沉巖昨日的警告還在耳畔,明明是一遍又一遍拒斥的威脅,我卻怎么想都像是他熱情的邀請,請我盛裝出席和他同赴這場與狼共舞的盛宴。 我很樂意。 他咬牙切齒擠出的一句“歡迎光臨”,已經讓我拿到了參與他們人格之間隱秘之事的入場券。 穿過沉浸在光暈中的棧道,小莊回了家,我看著眼前橫豎成行的街道,車水馬龍籠罩在路燈的光亮里,轉了個彎,攔下一輛出租車。 窗外的風景疾速倒退,冷風灌進來,把發絲吹得狂舞。 令林渡舟束手無策的林沉巖,我倒是很樂意與他碰見。 我給林渡舟打電話,那頭接通得慢悠悠,良久傳來低啞而迷糊的嗓音,聽起來如同暗夜里輕語的大提琴。 “怎么?”林渡舟問。 這聲音和昨天的不太相同,不是林沉巖的狠戾,也不是小黃豆的單純,更遠離了小黃豆昨日輕軟的示弱,只剩了大片的靜謐與安寧。 在某些時候,我也偶爾恨他的冷清。 “這么早就睡了?”我坐在小區外的花臺上,周身都湮沒在光影里,“我還想邀請你和我共度春宵呢?!?/br> 林渡舟似乎是被噎住了,半晌沒應聲。不多時,電話那頭傳來布料摩挲的窸窣聲響,緊接著是在地板上行走的腳步聲。 “你在哪兒?”那頭問道。 “果然還是色狼,一說到這個就來勁了,”我繼續逗他,任由發絲在晚風中飄揚,遮住了眉眼,眼前的世界變得模糊不定,“在你家樓下,快來?!?/br> 林渡舟問,“外面冷嗎?” “不是冷,”我笑道,“我等不及了?!?/br> 晚風中搖蕩出了人影,林渡舟穿著睡衣,趿著拖鞋向我走來,頭發溫馴地落在額前,臂上耷著一件外套,掌心的手機發出白光,上面還停留在通話界面。 我聽見他的腳步聲從聽筒里來到現實的世界,越來越近,腳步聲中生長出血rou,組合拔節,成了眼前的身形。 林渡舟停在我身前,難得地說了句好聽的人話,“抱歉師哥,久等了?!?/br> 我仰頭看見他昏沉夜色中的眉眼,路燈從他頭頂灑下光輝,邊緣的發絲鍍上鎏金,而面容隱在黑夜之中,看不清情緒。 昨天中午,安撫好小黃豆之后,他告訴我林渡舟在和林沉巖爭吵,非常激烈。 而在林渡舟回來的時刻,當小黃豆的目光黯淡下去,當抬眼之間又是那雙沉靜的眼眸,一瞬間我分不清來臨的是誰,林渡舟傾身向前的靠近讓我本能地后退。 我很后悔。 只是輕輕的退后,卻能將林渡舟好不容易堆砌起來的勇氣與試探擊潰。 林渡舟將外套遞給我,低頭掛斷了電話,目光不與我相遇,繞過我們的荒原,猶如枯草上盤旋而不肯降落的孤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