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門嬌媳 第84節
裴沐珩上前幫著他將手腕露出,又安置了錦杌給徐云棲,徐云棲坐下,開?始搭腕把脈, 依制,給皇帝看病,必須兩位太醫并一名?內閣大臣在?場。 今日當?值趕到此處的是禮部尚書鄭玉成,以及太醫院的賀太醫和劉太醫。 御書房內落針可聞,劉希文等四雙視線齊齊落在?徐云棲面頰,試圖從她神色看出些許端倪,可惜這位郡王妃面龐如水,端得是不動聲色。 把完左手又換右手,甚至徐云棲還看了皇帝的舌苔,仔細端詳了面色,又問?了皇帝飲食起居,望聞問?切足足耗了半刻鐘。 換作過去,誰敢對?著當?朝帝王指指使使,偏生徐云棲只把他當?普通病患對?待,要看則看,沒有半點?猶豫和商量,皇帝都拿她沒轍。 問?完,斷定皇帝肝氣郁結,腎氣不足,經脈堵塞,有衰竭之癥,難怪朝中奪嫡風起云涌,依著皇帝目前的程度來看,著實也沒幾年好活了。 徐云棲心里有了數,便與?賀太醫二?人商量,“過去范太醫是怎么診治的?” 賀太醫答道?,“針灸,用藥,雙管齊下?!闭f完遞了一張方子給她,“方子在?這?!?/br> 徐云棲淡淡掃了一眼方子就擱在?一旁,“范太醫的方子用的十分?精妙也很精準,我輩不及,不過以我看,陛下吃了這么久的藥,不妨先停下?!?/br> 這話賀太醫十分?贊同,倒不是方子不好,而是一個人吃了太久的藥,產生了耐藥性?,效果反而不明顯,只是過去他們這些臣子,面對?皇帝犯病,除了用藥還是用藥,不敢推搡,今日這個擔子有郡王妃來擔,他們樂見其成。 “那?就依郡王妃?!?/br> 劉希文在?一旁問?了,“郡王妃打算如何診治?” 徐云棲從醫箱里取出一瓶藥油,“每七日針灸一次,每隔一日推拿一次?!?/br> 皇帝顯然是常年伏案批折子,頸椎淤塞嚴重,這個時候頭不疼才怪呢。 劉希文做不得主,看了一眼鄭閣老,又瞥向皇帝,皇帝頭也未抬擺擺手,“依珩哥兒媳婦?!?/br> 外頭把這孫兒媳傳的神乎其神,他不妨試一下。 于是,徐云棲召銀杏進來,其余人退開?,主仆二?人開?始給皇帝施針,全程鄭閣老等人都坐在?御塌下方,時不時小聲交流幾句,比起徐云棲的醫術,他們更驚詫的是她的定力,這份氣定神閑的本事,滿朝尋不出第二?個來。 便是她爹荀允和在?皇帝跟前,也沒這般從容。 鄭閣老回?想當?初自個兒擬旨給裴沐珩賜婚時,還甚是惋惜,如今嘛……他輕輕把自己的臉給拍了下,這一幕被皇帝余光收在?眼底,他輕蔑地笑了笑。 第一輪施針完畢,皇帝坐在?御塌上緩了一口氣,朝鄭閣老吩咐, “去去去,快去把荀允和給叫來?!?/br> 徐云棲淡淡看了一眼皇帝。 鄭閣老忙笑瞇瞇應下。 扎完面部與?前頸,皇帝頭疼有所緩解,于是喝了一口參湯后,迫不及待趴下扎后背,這一回?,徐云棲將衣裳往后拉開?,幾乎將后頸與?后腦勺風池等xue位,并肩周全部扎滿。 火辣辣的藥油涂上去,配合著針灸,皇帝隱隱察覺有一股灼熱的氣流在?頭部周身竄動,這是久違的感覺了。 范太醫施針顯然比徐云棲保守,徐云棲藝高人膽大呀。 這少女十分?了不得,皇帝心里贊了一句。 整個施針過程持續快半個時辰,等到荀允和趕到時,皇帝滿身是汗起身,正由劉希文伺候穿戴。 荀允和第一眼看到女兒,神色怔了怔,這才整暇上前施禮,“臣給陛下請安……”話落,劇烈咳了幾聲。 眾人神色復雜看著他,荀允和捂了捂嘴,掩了掩面龐的尷尬,立得離皇帝遠了些。 徐云棲這廂并不曾朝荀允和瞥上一眼,只交待皇帝側躺好,將藥油交給銀杏,銀杏先扒開?瓶塞,給皇帝側頸涂上一層藥油,徐云棲便在?一旁與?劉希文解釋, “接下來每隔一日,您便循著這條經脈給陛下刮筋?!?/br> 她可沒有這個功夫來伺候皇帝,這種事自然是交給親近人做。 劉希文哪敢含糊,招來一名?利索的小內使,平日這小內使也曾伺候皇帝推拿,徐云棲示范了片刻,便交給了他。 施針極耗心力,徐云棲退開?,將地兒讓給銀杏和小內使,銀杏指揮小內使刮筋,冰涼的牛角刮下去,僵硬的經脈堵塞嚴重,疼得皇帝直皺眉,嚇得小內使不敢動,銀杏迫不得已接手過來,對?著皇帝道?, “您忍一忍,奴婢保證半刻鐘后就不疼了?!?/br> 被一個丫鬟這么說,皇帝很沒面子,接下來就不吭聲了。 僅僅半刻鐘后,皇帝明顯察覺刮筋這一側的腦袋不疼了,簡直是神乎其神。 皇帝畢竟上了年紀,不好逮著一處推,很快又換了另一邊,又是半刻鐘后,另一邊也不疼了,皇帝神清氣爽坐起來,再次看向滿殿臣子,頗有一種活過來的感覺。 徐云棲立在?裴沐珩身側,溫溫柔柔喝茶,含笑望過來, “陛下覺得怎么樣了?” 簡直不要太好,但皇帝畢竟是皇帝,面上還是端著, “珩哥兒媳婦啊,你不負神醫之名??!?/br> 伺候皇帝已久的朝臣深知這句話的分?量,但徐云棲也只是淡淡笑了笑,將茶盞擱下,“陛下謬贊?!?/br> 那?不卑不亢的姿態讓人在?她身上看到了無欲則剛的氣場。 鄭閣老看著荀允和,已是赤裸裸的嫉妒了,“荀大人好福氣?!?/br> 可惜這福氣他不能擁有。 荀允和又是一陣劇烈的咳。 皇帝連忙朝他招了招手,“荀卿,來這坐著?!彼噶酥概徙彗裆韨鹊淖腊?。 荀允和神色一頓,已然明白了皇帝今日喚他來的目的,他緩步走過去,卻沒落座。 皇帝隨后往徐云棲方向側了側身,語氣嚴肅又溫和,“云棲,你爹爹咳了好一陣了,一直不見好轉,朝廷公?務耽擱不得,你替朕給他治一治?!?/br> 御書房內靜了那?么一瞬,荀允和手心都掐出一絲汗了。 徐云棲眉目低垂,還是那?副不疾不徐的語氣, “孫媳遵旨?!?/br> 荀允和眉睫明顯顫動了下,他克制著情緒朝皇帝無聲作了一揖,最后慢慢在?桌案一側坐下。 裴沐珩看了一眼溫聲不吞的妻子,心中泛起一絲疼惜,輕輕讓了一讓,徐云棲來到荀允和對?面坐下,荀允和主動撩開?官袍,露出手腕,徐云棲搭上去,眉目闔著開?始聽脈。 荀允和靜靜凝望她,整整十五年了,這是他離女兒最近的一次,當?年奶聲奶氣喚爹爹的小姑娘長?大了,長?得這般出色,這般令他慚愧且驕傲。 正因為她闔著眼,他反而更好打量她,她面頰格外的白,眉梢的弧度與?幼時靜靜睡在?他肘彎的模樣分?毫不差,那?時的囡囡過于活潑好動,也僅僅是睡著時方能窺出姑娘家的柔靜。 已經不只一人告訴他,云棲生得像他,是一眼就看出來的像,可恨他瞎了眼,腦??讨讜r的模樣,并未能第一眼認出她來,齊太傅府那?一日,她緩緩撿起貝殼又交到他手中的畫面不停浮現,他像一個買櫝還珠的傻子,白白錯失了與?她相?認的機會。 他無法想象那?一日的云棲,心里是何感受。 她那?么平靜地認出他,又那?么平靜地與?他擦肩而過。 劇烈的情緒翻江倒海襲來,荀允和心口如同被巖漿裹著,痛得他喘不過氣來,咳嗽一聲接著一聲停不下來,滿殿的人都看著他,面露疼惜。 荀允和撐著案使勁喘氣,逼著自己緩過來,徐云棲淡淡睜開?眼,語氣毫無波瀾吩咐一句,“換左手?!?/br> 荀允和換手伸過去,徐云棲繼續把脈,這回?側眸看向另一側,眉梢間帶著幾分?銳氣。 就在?這時,皇帝突然發現耳邊傳來一聲哽咽,抬眸看過去,只見銀杏抱著醫箱一抽一搭哭成淚人兒, “你哭作甚!” 裴沐珩也轉身朝銀杏看來。 銀杏連忙將淚一拂,睜著眼睛說瞎話,“奴婢有哭嗎?明明是御書房風大,有沙子?!?/br> 皇帝:“……” 所有人對?著他們這對?父女扼腕痛惜,唯獨徐云棲面色始終平和,她抬手招來銀杏,從醫囊里取下幾枚銀針,插在?荀允和雙手幾處xue位,隨后她開?始寫方子。 比起方才給皇帝扎針的鄭重,她對?荀允和便顯得敷衍。 鄭閣老看不下去,清了清嗓問?,“郡王妃,荀大人病在?肺腑,您要扎針也是要扎膻中等xue位吧?!?/br> 裴沐珩卻知徐云棲從來不是意氣用事之人,替她駁道?,“鄭閣老多慮了,云棲用藥下針從來都有的放矢,您不必妄加揣測?!?/br> 徐云棲頭也未抬接話,“荀大人郁結在?心,肺氣淤阻,肺經心經交匯于手掌,我扎針此處,可疏導郁結。此外大人原是受寒而病,太醫開?得該是驅寒平肺的方子,可惜他心火旺盛,寒氣轉火熱,再吃驅寒的方子便不對?癥了,故而久久不愈?!?/br> 徐云棲這般解釋,大家都明白了。 “原來如此,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编嶉w老捋須道?,賀太醫等人陪笑。 徐云棲寫完方子,正待交給賀太醫,荀允和出聲道?, “囡囡,給爹爹吧,爹爹自個兒去抓藥?!?/br> 徐云棲淡看了他一眼,沒有遲疑將方子推到他面前。 裴沐珩見氣氛正好,便轉身朝皇帝行禮,“皇祖父,先前孫兒跟您提的事,您覺得如何?” 皇帝眉峰一抬,這才反應過來,看向徐云棲問?,“珩哥兒媳婦,你真的想去太醫院當?值?” 徐云棲立即來到殿中跪下,雙手加眉回?道?,“陛下,孫媳著實有此意,不知陛下準否?” 皇帝當?然愿意留徐云棲任職,可不是以孫兒媳的身份,猶豫片刻,又瞥向荀允和,“荀卿,你覺得的呢?!?/br> 這會兒怕是徐云棲要殺人,荀允和還得遞刀,又怎么可能不答應,忙道?,“還請陛下準了她?!?/br> 皇帝心情還不錯,笑道?,“你們做丈夫的縱著,做父親的寵著,朕還有什么話好說,”隨后吩咐劉希文, “去太醫院,給荀大夫添一塊牌子,準她出入宮廷,給內外命婦看診?!?/br> 徐云棲聽到“荀大夫”三字,嘴角抽了抽。 皇帝這么做有兩層目的,一來著實想緩和父女關系,二?來,也是為了給徐云棲多留一條退路,她畢竟是皇家婦,以“荀大夫”身份行醫,朝野無人敢指摘,荀允和顯然愿意給女兒遮風擋雨。 徐云棲面無表情頷首,“孫媳遵旨?!?/br> 只要進入太醫院,接觸到范太醫,查到外祖父下落,其他的事無關緊要。 第51章 荀允和聽到“荀大夫”三字,心鼓擂得?快要?膨出來,雙目泛酸許久不吱一聲。 賀太醫這邊起身來到荀允和跟前,將方子拿過來看了幾眼,轉身與徐云棲和劉太醫議論,三位太醫很快聚在一處辯證,銀杏這廂等荀允和施針時間到?,幫著將銀針取了。 皇帝對著徐云棲這身本事嘆為觀止,好奇問道,“珩哥兒媳婦,你小小年紀從何處學得?這手本?事?” 徐云棲早就想好了說辭,“陛下明鑒,孫媳自小從外祖父長大,外祖父為了養我,時常去林子里?采藥,拿去鎮上換錢,一來二去便認得一些大夫和藥商,孫媳耳濡目染,便存了懸壺濟世之心,外祖父憐愛我,不拘泥世俗之見,將我領給一些交好的郎中,準我習醫?!?/br> “自五歲起?,我便跟著鎮上的大夫們采藥制藥,后來遇見一名醫,他見我頗有些天賦,也肯吃苦,遂將我帶在身邊教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