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門嬌媳 第27節
陳嬤嬤立在門外直犯愁,去宣府之前,夫妻倆從未睡在一處,如今回了府,又發?生了那樣的事,陳嬤嬤不知今夜他們夫妻要如何睡。 裴沐珩看了一眼?角落的銅漏,時辰不早,他希望妻子主動留他,好叫他知曉,她沒有二心。 而?徐云棲呢,也悄悄瞥了一眼?暗沉的天色,明明在行宮一切都好,裴沐珩沒說要留下,當是介意那件事。 夫妻倆都在等對?方開口。 第18章 徐云棲當然沒有開口挽留,這種事強求不得,裴沐珩也不曾駐足,他回到書房,若無其事繼續忙公務。 只是?素來為朝爭而費神的男人,這一夜罕見失了眠。 就仿佛一人在乘船,明明順風順水,驟然間打了個轉,令他措手不及。 直到凌晨裴沐珩方沉沉睡著,不到兩個時辰,外頭黃維又來敲門。 窗外起了大霧,整座屋子被白茫茫的?晨霧給覆住,裴沐珩披著白色中衣闔著眼坐在床上?,黃維見他臉色不虞,說話?口吻也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方才宮里來了人,說是?陛下請您進宮去?!?/br> 裴沐珩指腹輕輕敲打眉心,微有些愣神。 皇帝兒孫滿群,從來不缺伺候的?人,過去極少主動宣他入宮,今日天一亮便?傳召,定有蹊蹺。 細細一想,裴沐珩也明白了。 過去太子和秦王等人鞍前馬后擁簇在皇帝跟前,孫子無不爭相討好,暗存較量,可如?今太子出了事,東宮一支全軍覆沒,秦王和陳王及七王等人,皇帝不信任了,父王不受待見,十二王受了傷,只剩下他這個皇七孫用得順手。 裴沐珩漆黑的?眸子里忽然泛起一絲涼薄的?自嘲,為了從一眾皇孫中出頭,他已?不記得蟄伏了多少年,挑燈夜戰多少日,甚至為此隱姓埋名打國子監報名參與?科考,為的?均是?在朝堂博出一方天地?,費勁鉆研至而今,總算是?寶刀出鞘。 高大的?身子慢慢站起,雙目闔著,由著黃維伺候穿戴,心里明明有一股快意幾乎要破膛而出,只是?偏偏又少了點什么,少了什么,他亦不自知。 裴沐珩收整心緒入了宮,徑直被小內使領著去了奉天殿。 拾上?白玉臺階,遠遠瞧見司禮監掌印劉希文,由小內使攙著從側殿邁出。 劉希文今年已?有近六十高齡,伺候皇帝可不是?一個容易的?活計,更何況他五十年如?一日,早已?將自己熬成一個干癟的?小老頭,此刻,裴沐珩便?見他搭著小內使的?胳膊,一瘸一拐下臺階來。 裴沐珩神色不變,緩步上?前負手看著他, “劉掌印這是?怎么了?” 劉希文早發現?了裴沐珩,立在臺階上?喘了一口氣,對?著他不緊不慢行禮,“在行宮住了一陣,老寒腿復發了,昨夜伺候陛下一夜,這不,晨起頭昏腦漲,陛下準我回值房歇著?!?/br> 裴沐珩聞言面上?的?關心真切幾分,信手便?從袖兜里滑出一物,遞給劉希文,“劉掌印,這是?我父親慣用的?軍中藥油,聽聞治療老寒腿,極是?有效,您試試?!?/br> 劉希文目光在那小藥瓶上?落了落,瞬間定住了。 說它是?個藥瓶,其實不然,物件不大,是?一個用極品翡翠雕刻的?觀音瓶,雕工極是?精湛,幾乎到巧奪天工的?地?步,劉希文執掌內廷,什么好寶貝沒摸過,面前這個小瓷瓶,實則是?前朝雕刻大師曲步河老年的?封山之作。 曲步河的?玉雕,與?米芾的?書法,王希孟的?畫作,并為前朝三大稀世珍寶。 裴沐珩這一招,手筆不俗。 劉希文喜歡玉雕,不是?什么秘密。 裴沐珩哪里是?送藥油,實則是?送玉雕。 劉希文笑得不動聲色,“倒是?叫三公子與?王爺掛記了,”不著痕跡接過藥瓶,往上?方巍峨的?奉天殿望了望,嘆道?,“陛下身子不適,晨起嘔了一口血,三公子小心侍奉?!?/br> 丟下這話?,劉希文施施然下了臺階。 裴沐珩對?著他背影深深凝望片刻,思量了他方才那句話?,轉身拾級而上?。 皇帝果然病了,召他侍奉,這是?裴沐珩第一次侍疾,他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 裴沐珩連著三日沒回府。 徐云棲也沒放在心上?,到了四?月十七這一日,城陽醫館遞來消息,說是?有一位重要的?客商傷了腿,約了好幾回,請徐云棲務必前去救治。 從“重要”二字,徐云棲便?知那人該是?砸了不少銀子給胡掌柜,徐云棲也不含糊,利索帶著銀杏出了門。 照舊從成衣鋪子換了一身素裳趕到隔壁醫館二樓,推門而入,只見一身著月白寬衫的?男子,悠閑地?靠在南窗下的?藤椅,手里搖著一把青綠山水的?畫扇,舉止投足,清閑自在,如?朗月清風在懷。 徐云棲在那張臉上?定了一瞬,緩步進入。 胡掌柜正在點頭哈腰陪笑,見她過來,神色微亮往她遙手一指,“爺,這位便?是?徐娘子,她針灸之道?可謂是?出神入化,讓她給您扎扎針,必定是?妙手回春?!?/br> 伺候在裴循身側的?內侍,見是?一位女娘,臉色頓時一青,“怎么是?位女娘子?” 胡掌柜的?笑容不改,稍稍直起身,這回姿態便?有了些變化,“小哥可別看她是?位女娘子,在她手里治過的?病人,沒有不感恩戴德的?,在下鋪子幾位坐堂大夫,沒一個比得上?她,若非如?此,我也不費盡心思請了她來?!?/br> 胡掌柜此人雖然有些私心,對?著徐云棲的?醫術是?十二分佩服,絲毫沒有因為她是?女子而輕怠,也正為他這一份獨到的?眼界,徐云棲愿意替他坐診。 徐云棲不疾不徐往里來,也沒有往裴循的?方向?看了一眼,只吩咐銀杏擱下醫箱,準備凈手。 那佯裝成小廝的?內侍見徐云棲似乎頗有些架子,便?不大高興。 裴循已?經看到了徐云棲,只覺這女子似乎在哪兒見過,細想又想不起來,他素有賢名在外,從不輕易拿架子,端得是?溫文儒雅, “人家娘子都不計較,你計較什么,胡掌柜既然這般說,咱們便?信任徐娘子,若是?不信任大夫,什么病都治不好?!?/br> 裴循說這話?時,徐云棲回眸看了他一眼。 兩個人視線對?了個正著。 這是?裴循第一次近距離見到徐云棲,才發覺此女相貌脫俗,氣質空靈,這樣一位嬌滴滴的?姑娘,竟然是?位女大夫,當真叫他吃驚,只是?裴循將所有情緒收斂得很?好,由著胡掌柜幫他將腿抬起,露出右腿腳踝的?傷處。 徐云棲手執棉簽,湊近看了一眼,便?知是?劍傷,且傷了經脈。 怎么傷得徐云棲不知,卻知道?上?回他與?大兀人比箭,傷勢該是?加重了。 她目光定在傷處,抬起手,銀杏遞來一個小碟子,碟子里盛了些許藥油,徐云棲粘了些藥油,徑直往他傷處涂去,邊涂邊按,力道?慢慢加重,到某一處時,裴循疼得呲了一聲。 而整個過程,徐云棲臉色沒有半分變化,神情細致入微。 裴循忍著痛楚,看著面前這個貌美?的?小姑娘,對?她生了幾分好奇。 他很?少在一個女人身上?,看到這樣一份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鎮定氣場,而她鎮定之余,更多了幾分平和之氣,就仿佛她是?那降世的?觀音菩薩,可渡人間一切苦難。 半個時辰后,待徐云棲行了一輪針,裴循對?她認識又添了一層,她當真是?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腳踝痛楚顯見減了幾分,摸上?去沒那么痛了。 收針后,徐云棲繼續涂上?一層藥油,招呼銀杏道?, “順著這條經脈,往下涂三百次,力道?不輕不重,以他不皺眉為準?!?/br> “好嘞!”銀杏接過她手中的?牛角刮,蹲在裴循跟前,給他刮療經脈。 銀杏接手后,裴循明顯察覺那股力道?不如?徐云棲把握準確,裴循往后靠在背搭,稍有些遺憾。 徐云棲回到一旁桌案,開?始配藥方,胡掌柜立在她身側打下手,徐云棲每說一味藥,胡掌柜的?便?在墻面藥柜里尋出一味,裴循看著她,她纖指如?玉,姿態閑雅,指尖動作如?行云流水,她生得一雙好看的?手。 待這個念頭冒出來時,裴循微微自哂,連忙別過頭。 少頃徐云棲配好藥方,交給胡掌柜碾碎,然后坐在一邊悠閑地?喝茶。 徐云棲時不時看裴循一眼,裴循也忍不住打量她,最后忍不住了,徑直問, “徐娘子,我總覺得在哪里見過你?!?/br> 徐云棲笑著擱下茶盞,清脆地?回,“十二王爺,我是?熙王府三公子的?妻?!?/br> 裴循差點被口水嗆死。 身為當今皇后唯一的?嫡子,自小銜金含玉出身的?他,也算見慣大風大浪,但今日屬實被徐云棲這句話?給驚得下不來地?。 裴循難以置信,顧不上?腳踝的?痛楚,直起腰正襟望著徐云棲, “你是?珩兒的?新婚妻子徐氏?” “正是??!?/br> 與?其將來在皇家宴席上?撞上?,弄得大驚小怪,還不如?痛痛快快承認。 她又沒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裴循心情復雜看著她,表情一言難盡。 裴沐珩的?妻子竟是?一位身懷絕技的?女大夫? 等等,想起半年前那場荒唐的?婚事,裴循驟然間什么都明白了。 人家徐云棲本就出身鄉下,大約是?學了些本事,便?在醫館坐診,不料偏被皇帝相中,許給了裴沐珩。 這不是?徐云棲的?錯。 “珩兒知道?嗎?”裴循犯愁看著她。 徐云棲雙手交疊,面露茫然。 去年除夕前那場大雪,她急著救一名孕婦,由裴沐珩的?暗衛送來此地?,她不知道?裴沐珩知不知曉。 或許他對?她的?事并不上?心,不想費工夫打聽,又或者他不在意。 “這我不清楚?!毙煸茥?實道?, 裴循不說話?了。 面前這姑娘顯然不太懂皇家規矩,也不知道?自己此行此舉對?于世家貴胄意味著什么。 裴循心里蒙上?一層擔憂,想張口說些什么,對?上?徐云棲那雙晶瑩剔透,純凈到毫無一絲污垢的?眸子,終究是?咽下去了。 一陣沉默過后,裴循問起自己這腳傷。 “我這腳還治得好嗎?” “治得好?!睂?于自己擅長的?領域,徐云棲向?來是?自信而大方的?, “我給您調制一瓶藥油,王爺拿回去每日涂上?三次,七日后再來復診?!?/br> 一聽到“復診”,裴循腦仁突突得疼,“可以不用復診,只涂藥油嗎?” 他也想盡快治好腿傷,只是?若叫裴沐珩曉得此事,他怕裴沐珩會砍了他,還有他那位熙王嫂……裴循已?經開?始擔心徐云棲的?處境。 徐云棲聽出他弦外之音,顧忌她的?身份,不愿讓她看診。 對?于不信任她的?病人,徐云棲從來不勉強,她慢悠悠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腿在您身上?,您自個兒說了算?!?/br> 裴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