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門嬌媳 第6節
嬤嬤們看到她有些驚訝,卻也不敢攔駕,客氣地將人引入西次間, “少奶奶稍候,王妃頭風犯了,尚未起身?!?/br> 徐云棲看了一眼日頭,卻有些急了。 她今日要出門。 “嬤嬤,能否煩請您幫忙通報一聲,就說我想出門一趟,還望王妃準許?!?/br> 原來如此。 郝嬤嬤看著貌美嫻靜的徐云棲,露出憐惜之色。 郝嬤嬤是王妃四大管事之一,平日管著熙王妃飲食起居,她皮膚白凈,眉眼細長,是個出了名的好性子,一個姑娘孤零零嫁到王府來,不被人待見,難免讓人生出同情。 郝嬤嬤溫聲道,“少奶奶稍侯,奴婢這就替您請示王妃?!?/br> 徐云棲朝她道謝。 不消片刻,郝嬤嬤滿面笑容回來,說是王妃請她過去,徐云棲便跟在她身后跨進東次間。 熙王妃覆著抹額由人攙著坐在羅漢床上,她眉尖蹙緊,神色不虞靠在引枕。 在她身側,大少奶奶謝氏正在打濕帕子,打算伺候她凈面,二少奶奶李氏則捧著一碗粥膳,等著熙王妃享用。 徐云棲進來時,無人在意,只有李氏悄悄朝她露出一笑。 徐云棲頷首,目光不由看向她手里那碗藥膳,徐云棲行醫多年,對藥香格外敏感,聞得這藥膳里有川穹,赤芍,天麻等物,看來熙王妃著實犯了頭風。 眾人有條不紊伺候熙王妃凈面漱口,徐云棲默默站在李氏身側。 只是在丫鬟取去熙王妃抹額時,悄悄瞥一眼她面龐。 熙王妃左側頭額陽白xue附近現出幾分青色,此處腎經爆出,氣血不通,再瞧她面色白凈有余,紅潤不足,是多年養尊處優,四體不勤之故。 這樣的病,可不僅僅是喝些川穹通血湯便能善了的。 徐云棲沉吟不語。 片刻,眾人服侍停當,熙王妃喝下一碗藥湯,人才稍微有了些氣色,她搭著嬤嬤的手臂,面露不耐看向徐云棲, “你尋我何事?” 眾人這才將視線投到她身上, 徐云棲越出人后,頭也不抬,朝她屈膝行禮,“回母親的話,兒媳想出門一趟?!?/br> 熙王妃輕輕嗤了一聲,瞧,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雖說她是免了晨昏定省,可老大老二媳婦雷打不動過來請安,徐云棲倒像是個榆木疙瘩,沒有半點機靈勁,王妃心中不喜。 人便是這樣,一面嫌棄對方,一面又恨不得對方貼上來討好。 熙王妃身子不舒服,也不欲跟徐云棲糾纏,只有氣無力擺擺手,“去吧?!?/br> 徐云棲無聲退出。 不一會,熙王妃將其余媳婦均遣開,只剩下貼身嬤嬤伺候,這個時候,面上痛楚之色再不做遮掩,她撲在嬤嬤懷里難受得落淚, “范太醫的藥已吃了幾副了,起先效果顯著,如今收效甚微,疼得止不住了?!?/br> 老嬤嬤摟著她又急又憂,“我的大小姐誒,您聽老奴一句勸,放寬心吧,先前范太醫也說了,頭風乃痼疾,與飲食起居心情佳否關聯甚深,自三公子訂婚,您眉頭便沒舒展過,如今木已成舟,您還耿耿于懷作甚?” “三公子人中龍鳳,無需岳家助力,照樣能飛黃騰達,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誰能料定面前這個徐氏不是個好的呢,該三公子的,老天爺就不會薄待他,您且看吧?!?/br> 熙王妃終于被這番話勸得心情開解了些,她默默拂去眼梢的淚,竟也長長吁了一口氣, “也罷,瞧她這幾日安安靜靜,不像個作妖的,只要她不纏著珩兒,這府邸就容得她?!?/br> 老嬤嬤見她想開,露出欣慰的笑,“這就對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三公子這門婚事,您就別想了,如今最要緊的是把身子養好,依老奴看,不如換個太醫再給您看看?” 熙王妃臉上露出倦色,“我這病十多年了,太醫院哪個太醫沒瞧過?左不過那些方子,吃來吃去,已無甚用處?!?/br> 老嬤嬤不知想起什么,突然遺憾地嘆了一聲。 熙王妃揉著頭額問她,“這是怎么了?” 老嬤嬤苦笑,“王妃不知,三十多年前太醫院有位太醫,姓柳,針灸之術使得出神入化,自他病逝后,無人承他衣缽,若他老人家在世,您這病便是手到擒來了?!?/br> 王妃聽了這話沒什么反應,這世間沽名釣譽者多,人活著不一定真有本事,死了便吹得神乎其神。 王妃又喝了幾口參湯,懨懨睡過去了。 彼時徐云棲已出門,馬車行至鬧市,徐云棲便將隨行的仆婦與車夫打發去茶棚喝茶,自個兒則帶著銀杏進了一成衣鋪子,鋪子的女掌柜是個熟人,像是早料到她要來,一面迎著她進去,一面探頭掃了一眼王府隨行, “姑娘放心去,我替你善后?!?/br> 徐云棲道了一聲謝,進了后面雅間褪下艷麗的對襟錦衣,換上一身素白的裙衫,發髻上的金珠翠環均也卸下,只用一支白玉簪子束發,清清爽爽一身從夾道出鋪子,進了隔壁藥鋪的角門。 早有一小廝等在角門,見她出現,利索迎上來,陪著笑道,“娘子可來了,病患已等了半個時辰?!?/br> 徐云棲淡淡頷首,順著木梯上了樓,推開雅間,便見一三十多歲的婦人侯在里頭,那婦人瞧見她,喜笑顏開迎過來,露出感恩的笑,“可算等到徐娘子您了,您上回開的方子見效甚快,我如今身上已利索多了,您約了今日面診,我便迫不及待來候著?!?/br> 徐云棲與她寒暄幾句,坐下給她把脈,幾息之后,她松開手含笑道, “是好多了,舌苔也淡了,原先給你的蒼附導痰丸繼續吃,附加益母丸,早晚各服一顆,一月之后再來復診,切忌勿著涼,勿憂思……” 那婦人又絮絮叨叨問了平日飲食需注意之事,徐云棲均耐心作答。 好不容易將人打發了,方喝下一口潤嘴茶,這時門被人從身后推開,來人一身對襟寬袍,身量高大,捋著黑長的胡子,慢悠悠踱步進來。 “你來作甚?我先前便傳信于你,叫你死了這條心,人怕是沒了,你別再找了?!?/br> 徐云棲慢慢從桌案站起,轉身看著他,唇角的笑意收得干干凈凈。 兩年前外祖父前往西州采藥,這一去再也沒能回來。 久久沒等來外祖父回信,徐云棲便打點鏢局的人前去西州尋人,兩月后,得到外祖父跌落山崖而死的消息,徐云棲的天塌了。 她與外祖父相依為命十幾年,幾乎是朝夕不離,外祖父這一去,她便如同斷了線的風箏,惶惶不知何處,抱著生要見人死要見尸的信念,徐云棲只身背著行囊前往西州尋外祖父。 爬山涉水半年,一無所獲,母親章氏勸她接受事實,再三遣人接她回京,徐云棲彼時心若死灰,人如木偶,便任憑母親的人把她帶回京城,興許是冥冥注定,抑或是天意昭昭,她竟然在京郊發現了外祖父留下的信號。 是祖孫倆約定的求救信號。 徐云棲熱淚盈眶,入京后,她想方設法聯絡外祖父的故徒舊友,四處尋人,可惜一年下來,杳無音訊。 徐云棲凝立片刻,漸漸露出怔惘之色, “胡掌柜,我這幾日輾轉難眠,突然在想,或許我們的方向錯了?!?/br> 胡掌柜微微錯愕,“何意?” 徐云棲雙眸如同撥云見日,格外幽亮,“在京郊留下信號,不意味著人一定入了京,興許歹徒將他擄去附近別的城鎮也未可知?!?/br> 胡掌柜嘖了一聲,露出驚異之色,旋即沉吟道,“京畿之東是通州,之西是燕州,當時師傅留下的記號可有朝向?” 徐云棲搖頭,“沒有,不過你可遣人去通州或燕州打聽?!?/br> 胡掌柜聞言微頓,看了徐云棲一眼,旋即露出難色,“師妹,并未我不愿,實在是如同大海撈針,徒勞無功啊?!?/br> 胡掌柜與章老爺子有過短暫的師徒情誼,念著這份情誼,這一年來,他出錢出力幫了徐云棲不少,讓他在京城打探消息尚還可考慮,去通州或燕州,委實超出了胡掌柜的能耐范圍。 徐云棲自然知道他顧慮什么,往前一步,斬釘截鐵道, “我再幫你坐診一年,我分銀不取?!?/br> 胡掌柜喉嚨一哽,戚戚然看著這位小師妹,咂了咂嘴沒吭聲。 這一年徐云棲幫著他的醫館博了不少名聲,讓他漸漸在南城打開局面,也讓他見識了這位小師妹的本事,只是這些還不夠。 徐云棲見他始終不搭腔,猜到其意,抿著唇,仿佛做出一個巨大的決定, “一年,一年為期,只要你幫我尋找外祖父,我便將外祖父當年留下的針譜給你?!?/br> 胡掌柜眸光頓閃,一抹喜色被抑在眼底,默了片刻,很快又裝出一副無奈之狀,“哎,師妹這么說,倒叫師兄我情何以堪,罷了,我再幫你一次,明日我便遣人去通州……” 徐云棲不敢久留,一刻之后回到成衣鋪子,購下一件冬襖作為掩護,便回了府。 到了清暉園,銀杏伺候她用膳時便問, “姑娘,您真的要將老爺子的針譜給胡掌柜,依奴婢瞧著,胡掌柜的沒安好心?!?/br> 徐云棲臉色倒是尋常,“天下熙熙皆來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我求他辦事,不給好處怎么成?外祖父在世,也不愿自己一身本事絕于后人?!?/br> 又隔了兩日,到了一病人約定復診之日,徐云棲打著回娘家的旗號,再去請見王妃。 這一次王妃沒有見她,卻是與老嬤嬤埋怨道, “瞧瞧,也就安分了幾日,日子一長,本性就露了出來,她當我們王府是菜市,想來就來,想出門就出門?” 老嬤嬤見熙王妃動了怒,哭笑不得勸道,“您當初剛嫁進來時,還不是日日鬧著要回娘家,三少奶奶年紀小,想親娘也是情理當中?!?/br> 熙王妃不喜徐云棲,卻也不能刻薄她,攔著不讓她出門,深吸了幾口氣,吩咐丫鬟道, “去告訴徐氏,往后出門尋她大嫂報備,別來我跟前說道了?!?/br> 徐云棲于是轉去議事廳尋到長嫂謝氏,表明自己要回娘家,謝氏也不可能為難她,準了她出門。 又這么過了半月,離著她與裴沐珩大婚快一月。 自那日裴沐珩離開,徐云棲再也沒見過他。 近來大兀頻頻侵擾,朝中又為軍糧之事一籌莫展,皇帝責怪戶部,戶部尚書自然把鍋推給通州糧倉,裴沐珩日日侍奉帝側,幫著皇帝佐政文書房,參機要,忙得是腳不沾地,已然忘了家里有位新過門的小嬌妻。 徐云棲則隔三差五早出晚歸,漸漸適應在王府的日子,也快忘了自己還有個丈夫。 她在王府過得還不錯,王府伙食很好,每日按時按點送來各色佳肴,徐云棲本就不挑,吃什么都歡喜,不僅如此,前兩日,王府針線房來給她量體裁衣,又給她做了幾身冬衣,與她過去風餐露宿的日子相比,儼然是進了富貴窩。 此外,她還不用侍奉婆母。 唯一令她頭疼的,就是出行不便,每每出府,必須去謝氏處報備。 今日要回娘家,明日要去市集采買,借口都快被她找遍。 冬月底的一日午后,徐云棲收到門房送來的一份急信,城陽醫館來了一位懷胎五月的少婦,少婦腹痛不止,且已下了紅,點名要醫館的徐娘子看診,徐云棲收到信箋急從心起,連忙吩咐銀杏道, “不管你尋什么借口,幫我去跟長嫂說一聲,我先出府?!?/br> 徐云棲拾起斗篷,快步往門口去。 這一日,細雪飛揚,路上結了些冰渣,熙王府的門前已鋪了厚厚的紅氈,管家正在指揮仆人清掃庭前雪跡,以防主人滑腳。 徐云棲穿著一身素裙裹著厚實的斗篷跨出門檻,雪沫子隨風撲入,鉆入她薄薄的眼瞼,她避了避風頭,再抬眼,門前突然停下一輛馬車,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掀簾而出。 四目相對。 夫妻倆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