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殿下奪東宮 第6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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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離歌就那樣沉默地看著,面上濕了一片,不知是雨還是淚。 從小到大,他重權在握,瀟灑風流,可實際上在那看似自由的處境里,處處都是姚泠宣對他的管束。 她要求他必須有一顆爭儲的心,告訴他坐于高位才能護住自己的尊嚴;她要求他迎娶大學士之女張晚河為妻,告訴他一個體面的正妃比無妄的情愛更重要;她要求他學文習武皆不可落,但所掌之術不必僅困于朝堂,江湖術法、他國命脈皆可成為自己的手中棋,將更多的人和事拿捏在手中,才能更好地鋪前程,留后路…… 她管束了他很多。 她要求了他很多。 她教會了他很多。 此刻,那個管束了他半生的人靜靜地躺在棺木里,她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到了最后,她已不再強求他權力加身,唯盼他余生平安自由。 在他身后,褚瑟將目光從姚泠宣那處移了回來,望向褚離歌的背,寬慰道:“貴妃娘娘生時最看重榮華,死后能葬入皇陵,也算是無憾了,你不必替她傷懷?!?/br> 褚離歌嘆笑一聲:“母妃的心中自有一番天地,無須我這個做兒子的替她傷懷?!?/br> 他說完,又回過身看著那人,“褚瑟,我想母妃最遺憾之事,便是沒能親眼看見我殺了你?!?/br> 聽了這話,褚瑟目光微動,卻沒說什么。 褚離歌看著他,問道:“父皇是否對我下了賜死的旨意?” 褚瑟搖了搖頭:“父皇病重,由我代掌朝綱,你的生死,在我手中?!?/br> 褚離歌自嘲地笑了笑:“這么說,我還得求你賜我速死?” 褚瑟沒有接下他的這句話。 褚離歌的目光又移向了漸漸走遠的人群,直到棺木只剩棕色的一角,再徹底消失在雨中,他說道:“不過我還是要謝你成全,讓我得以送母妃最后一程?!?/br> 褚瑟在他身后開口道:“其實愿意成全你的人不是我,是我妻趙臨鳶。若非她開口,我不會答應放你這一日的自由?!?/br> 褚離歌冷哼一聲:“你以為你這么說,我便會替你救她?三弟啊,我已經這個模樣了,是生是死都無所謂,隨你處置,你威脅不了我?!?/br> 褚瑟嘆了一聲:“我沒有想過威脅你,也從未妄想你會輕易便交出解藥,我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鳶兒不僅成全了你,當時也是她,見了宣妃娘娘最后一面?!?/br> 褚離歌聽了這話,面上一下怔住,猛然回過身看著他,“你說什么?這不可能,母妃與她素來敵對,怎么會在臨死之前見她,你休想欺我!” 褚瑟淡聲道:“我是否欺你,其實你心中自有判斷,只是不愿意相信罷了。你別忘了,當初宣妃陷害皇后入獄,在獄中見了皇后娘娘最后一面的人,也是鳶兒?!?/br> 他說到這里,忽然感慨萬分地笑了笑,“其實我也想不明白,她為什么要這么做。她為了我,曾與很多人敵對,甚至使用過狠戾的手段去對付那些人,可她又總是在對方臨去之前,愿意帶給她們最后的一絲希望,她總是有辦法,讓那些人不那么遺憾、不那么不甘地死去?!?/br> 褚離歌垂下了眼,想到了趙云和他提起過的趙臨鳶幼時之事,思罷,他忽然嘆笑道:“或許是因為她也死過一次,而那一次,同樣有人給了她希望?!?/br> 他默了片刻,又抬眸看向褚瑟,“我相信你說的?!?/br> 褚瑟無所謂地搖搖頭,“你信不信我,我都不在乎。但若你想見鳶兒,我還可以再成全你一次?!?/br> “條件呢?”褚離歌狐疑地看著他,“我說過我不會——” “我也說過我不會求你救她?!瘪疑驍嗨?,“話已至此,去與不去,隨你?!?/br> 第82章 82.驚云變:心有所寄,便是歸途。 日漸西沉。 趙臨鳶在東宮的偏殿剪草澆花,漸近的腳步聲傳入她耳,也沒能讓她放下手中的剪刀和噴壺。 在生命的尾聲里,她依然專注照料著花草,似與塵世隔絕。 可她只是看著認真,心中卻散漫無際,一串水珠自壺中灑出時,她一只手的指尖被另一只手中的剪刀給劃破,反應過來時,她“嘶”了一聲,同時伴著噴壺掉地的聲響。 她本蹲在地上,嘆了一聲自己沒用后便欲起身,可站起來時卻瞧見有另一雙男子的手,替她撿起了歪倒在地上的噴壺。 “鳶兒,傷著沒有?” 趙臨鳶正詫異于蹲下撿壺的那個人為何會出現在這里,卻聽見了另一個聲音在她身側傳來,下一刻,便是自己t?沾血的那只手被說話的那人捧在了懷中。 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掌溫,讓她瞬間便忘了手上的疼。 “殿下,我沒事?!?/br> 趙臨鳶將手從褚瑟的掌心里抽了出來,又立刻轉過身,繼續看著另一人。 褚離歌將撿起來的噴壺遞還給她,望了她許久,卻不說話。 褚瑟先后看了看相對無言的兩個人,便對趙臨鳶說:“我去給你備些糕點來?!?/br> 趙臨鳶知道他是有意回避,便點了點頭,目送他離開后,又回過身直視著褚離歌,露出了些帶有玩味的笑意來。 “翊王殿下,你怎么來了?”她說話時聲帶諷刺,“你可知如今你腳踏之地是東宮,你在此處見到本公主,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趙臨鳶說這話時竟自稱“公主”,面上帶著笑,笑中卻有別的意味。 兩個人都想起了他們初見的那日,褚離歌到昭明帝欽賜予她的攬星閣里去尋她,那本是屬于趙臨鳶的殿宇,可他褚離歌卻是第一個踏足入其中之人,反客為主,舉止之間盡顯猖狂。 那時候他尋她的目的,是欲借她的手在南陽戰場上除去褚蕭,以成東宮之主,可惜,彼時的趙臨鳶并未答應他。 可如今,在多少人汲汲營營的交鋒過后,入了東宮的人卻是褚瑟,而當初那個在攬星閣的湖邊拒絕了他,并與他口舌對峙了許久的公主,如今也成了東宮的太子妃。 趙臨鳶的這句話,刻意暗示了過往這樁事,像一根針,扎扎實實地刺在了褚離歌的心窩上。 可褚離歌并不生氣,反而笑了,“你問我心中是何滋味?” 他當真斟酌了好一會兒,神秘兮兮地答道:“酸的?!?/br> 趙臨鳶沒有想過,他竟然能笑著接受自己的失敗。 褚離歌也沒有想到,死到臨頭,她還是對自己笑,而非求他賜解藥。 “酸的也好,想當初二殿下私闖我攬星閣的時候,從我身上聞到的,恰也是這一股子酸味,既如此,咱們倆便算扯平了?!?/br> “扯平?”褚離歌哼了一聲,“你是不是罵過我,說我是賤人?這事怎么算?” “你也罵過我,也說了我是賤人?!?/br> “……那行,扯平了?!?/br> 趙臨鳶笑了笑,一邊彎腰放下手中的噴壺,起身時因身子虛晃,踉蹌了一下,褚離歌竟伸手扶了她。 她沒想到他會扶自己。 他也沒想到她沒推開自己。 兩個人在那一瞬間都錯愣了一下。 二人對視片刻,褚離歌有些狼狽地放開了她,平復了倉皇的心境后說道:“趙臨鳶,說不清為什么,你是我難得想要去救的人,只可惜,我還救不了你?!?/br> 趙臨鳶無所謂一笑,“生死由命,我也從未想過要你救,更何況我知道,你此番是為了宣妃娘娘才來尋我的?!?/br> 褚離歌點了點頭,“是。三弟施恩,讓我遠遠瞧見了母妃的棺木,便算作是我送了她最后一程,可我還不滿足,還心存妄念,妄圖從你的眼里,再見到我母妃最后一面?!?/br> “大火吞了瑤華宮之前,宣妃娘娘的確留了幾句話給你,不過……”趙臨鳶看著他,深深看進了他的眼眸里,面上是少有的認真,“不過呢,宣妃娘娘的話,你褚離歌聽了這么多年,想來也早就聽膩了,你想不想聽一聽我的話?” 褚離歌一愣。 趙臨鳶笑著說:“你放心,我不會隨意教化你,這些話,自然也是娘娘的意思?!?/br> 褚離歌的唇角彎了彎,“好,你說,我聽著?!?/br> 趙臨鳶的裙袂動了動,身形在褚離歌的身邊緩緩游走,一邊說道:“瑤華宮里有一棵花梔子樹,宣妃娘娘精心養了很多年,我想,打從你很小的時候,它便已經在那里了。這些年來,娘娘悉心照料著它,便如同她精心養育著你,你與那棵花梔子樹,都是娘娘的半生。那場大火帶走了娘娘,也帶走了那棵花梔子樹,如今瑤華宮再無宣妃,南霄宮再無翊王,但你褚離歌還在,你還活著。娘娘與那棵花梔子樹都只是你的過往,不該困了你一生。如果你能活下去,如果還有機會,我希望你能去看一看江南的雨,吹一吹塞北的風,賞一賞遼東的雪,識一識西域的花……皇城之外,天地廣闊,心有所寄,自是歸途?!?/br> 清風微涼,陽光正好,褚離歌竟笑了。 不是成王敗寇的冷笑,也不是悔不當初的嘆笑,而是真真切切的笑意。 他有些不可思議地說:“趙臨鳶,我今日才發現,其實你挺好看的?!?/br> “是嗎?”趙臨鳶也笑了笑,“那你的眼光可不似褚蕭與褚瑟,我的好,他們早就發現了?!?/br> 褚離歌看著她,她眸光清亮,給他帶來無限的希望。 他緩緩收住了笑,認真說:“你的話,我聽進去了?!?/br> 二人四目相對,趙臨鳶看著褚離歌的雙眸,澄澈輕柔,竟也生出了幾分清涼的希望來。 “好了,我也該走了?!?/br> 褚離歌別過雙眸,目光從她的身上移向了平淡的前路。 他腳步微抬,趙臨鳶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 她說的前路,至少他還愿意走下去,至少這樣挺好的。 “對了,褚離歌?!弊吡艘欢尉嚯x,趙臨鳶忽然叫住了他,望著他的背,抬聲道:“我說讓你求生,可沒說你當真不會死。你的生死,由陛下定,由褚瑟定,我不會幫你?!?/br> 褚離歌并不回頭,“我知道?!?/br> 趙臨鳶走了幾步來到他的身后,離他很近時對他說道,“你等死的這段時日里都在做囚,總免不得倦乏,不如我教你做些有意思的事?!?/br> 褚離歌以為她在拿自己的狼狽當笑話,便沒搭理她,誰知她又補上了一句,愣是讓他的腦中頓時翻云覆雨。 “是扶歡愛做的事?!?/br> 褚離歌立馬回過頭,“什么事?” 趙臨鳶笑得輕盈:“沒什么,栽花種草罷了?!?/br> …… * 天光斂住暮色時,褚離歌被帶回了牢獄。 趙臨鳶拾起地上的噴壺和剪刀,看了一眼滿院的花草,笑了笑,可才片刻的功夫,她本微揚的嘴角便開始顫抖。 體內毒性蔓延,消耗的是她的氣力,雖不至于立刻取人性命,但她的體力已大不如前,才站了不足兩個時辰,她眼前忽有一陣暈眩,身子一歪,欲倒下去。 卻在這時,身后忽然閃過一個身形,從趙臨鳶手中滑落的剪刀劃破了那人的手掌,剪刀和血同時掉在了地上。 褚瑟顧不上那只受傷的手,只急忙伸臂托住她的背,扶著她緩緩落下,讓她完整地靠在了自己的懷里。 趙臨鳶抬眼看著他,勉強擠出了一絲笑,雖面色蒼白,卻心如止水,“殿下……” 褚瑟伸手捋了捋她被冷汗沾濕的額發,“我去求褚離歌,我一定讓他救你……” 趙臨鳶閉起眼,搖了搖頭,“沒用的,從他備毒刺殺你的那一刻起,他便沒有給你留下余地,也沒有給他自己留下余地,這毒根本就是無解的?!?/br> 褚瑟的眸子沾了些霧,落在自己膝上的手緩緩握起了拳,指尖幾乎要插進自己的掌心。 趙臨鳶依舊溫柔地笑,抬手撫了撫他的側臉,“傻瓜,說了我沒事,我還要長命百歲,還要和你長相廝守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