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落魄反派后 第146節
謝斂瞧著火光,仿佛又回到過去。 母親得?知父親觸怒太后,連累整個謝家被抄家后,便氣瘋了。他在熟睡中被母親搖醒,推到雪地里,目睹一切—— 隔著窗牗,她?刻意在他面前點火自焚。 他看見大?火漫天,母親卻挑釁似的看著他,跌跌撞撞撲入火海當中。所有人都在尖叫、哭泣,只有他什么都忘了,只覺得?恐懼。 從那以后,謝斂開始怕火。 門被咯吱一聲推開。 宋矜放下手?里的托盤,疾步上前,端起架子?上的水盆。 噗呲一聲。 火滅了。 “謝先生?!彼?嗓音有些緊繃,目光急迫地落在他周身,見他無事才輕聲道,“好些了嗎?” 她?抬手?,朝他伸過來。 女郎雪白的指尖冷得?發青,手?仍有些顫抖。而她?的目光堅定,就這么瞧著他,仿佛看破別的情緒。 謝斂伸手?,握住她?的手?。 宋矜就牽著他,起身穿過廊下,到了側間里。她?推了他一把,讓他坐下,自己便起身朝外走去。 謝斂下意識追隨著她?的目光。 他指骨蜷起,幾乎想要開口說些什么。 此時此刻,他是想要宋矜留在這里,陪一陪他的。 然而她?走得?很快,謝斂便什么也沒有說。他看著屋內跳躍的燭火,抬手?揩掉自己額頭的冷汗,覺得?有些可笑。 書里說,“動心?忍性”。 可無論他怎么“忍”,都克制不了恐懼。 他不能免俗。 謝斂后知后覺地心?口發緊,老師不在了。教他讀書識字的老師死了,如今,在朝中提攜庇護他的老師也死了。 章向?文?說得?不錯, 他有什么資格當老師的學生? 謝斂孤身僵坐在桌前,目光逐漸失去焦距,只有一桿脊梁挺直如青松。他的眼前一會兒發黑一會兒發白,意識清晰又模糊。 他迫切想要做點,分散一下注意力。 但等?到身體可以動,卻是一口血自胸口嗆咳而出。謝斂終于得?以呼吸,扶著桌子?低低咳嗽,血沫子?濺落在書頁上。 “先生!”宋矜的聲音驟然響起,仿佛是從云端漸漸傳過來,慢了半拍才帶著一點清晰感,“吃口湯面吧?!?/br> 謝斂不由抬眸朝外看去。 女郎端著托盤,眸光清澈如水。 她?疾步朝著他走過來,卻仿佛沒有看出他此刻的狼狽,只是眸光變得?更為柔軟起來。 謝斂的目光落在她?燙起了泡的手?指上,短暫地停留了片刻,怔然瞧著她?。而她?迎著他的目光,只低聲道:“先別想那些?!?/br> 或許是因為她?的話,他混亂的思?緒暫且消停。 宋矜在他面前坐下,端起湯碗給他。 這碗面下得?不太好,面條粗細不均勻,又有些煮坨了。 但是煎了一個賣相不算好的雞蛋,又有擺好的小?青菜,看得?出來花了心?思?。其實再看看,又會覺得?不會難吃。 謝斂看著湯面,沒有回過神。 “擦一擦?!彼务孀灶欁匀〕雠磷?,遞到他手?邊,“我還是覺得?,今夜先生還是與我待一會兒好?!?/br> 謝斂垂眼接過。 他揩掉了自己身上的血跡。 宋矜說道:“吃了湯面,我們?去房間烤火?!?/br> 謝斂后知后覺到冷,令他不自覺地打了個寒噤。然而在宋矜這樣的目光下,他陡然又生出一股難以言說的難堪。 謝斂垂下眼睫,低聲道:“老師,我本來……” 他剛剛開口,便先一步自己頓住。 謝斂抬起眸子?,目光變得?清明起來,這句話便沒有說下去的傾向?。他喉結微微滾動,只看了她?一眼。 宋矜一愣。 她?仿佛是意識到什么,輕聲道:“等?明日,等?明日再說吧……” 謝斂不再說話。 他端起宋矜煮的湯面,慢慢吃了起來。 鹽加多了,不太好吃。但要說難吃,倒也不至于,謝斂從小?過過忍饑挨餓的日子?,并不覺得?不好吃。 相反,很少有人會為他做飯。 謝斂瞧著宋矜,忽然低聲道:“沅娘?!?/br> 宋矜抬眸看他,輕笑道:“怎么了?” 風吹得?窗紙呼呼作?響,謝斂驀地垂下了眼睫毛,什么也沒有所說。他專心?地吃著這湯面,仿佛這是什么珍饈美饌。 第100章 風雨動七 廊外風雨不止。 夜雪厚厚壓著窗楹, 折射出淡白的?光華。 謝斂坐在桌案前?,青白的?指骨端著湯碗,儀態端正地吃她做的湯面。他吃得很認真, 漆黑的?眉宇看不出絲毫別的情緒。 湯面見底,謝斂喝光了最后一點湯。 宋矜想了又想, 只說道:“若是不夠, 我再去給你下一碗?!?/br> 此時此刻, 她不敢問章向文所說的?是真是假。但?有一樣毋庸置疑, 謝斂往日十分尊重章永怡, 他將章永怡視作恩師。 然而章永怡病死了。 章向文特意來與他斷交。 換做是她,恐怕此時也只會覺得彷徨無措。 “……不用了?!敝x斂避開她的?目光,漆黑眸子看不見底, 只瞧著燈燭跳躍的?火光,“我要寫一封信,你替我寫?!?/br> 寫信這樣的?事情, 他自?己寫不就好了? 宋矜心?中疑惑,目光掠過謝斂的?袖管。寬大的?衣袖被?火燎破,潦草地?覆蓋在他瘦長的?手背上, 青筋起伏。 他的?手上滿是擦痕裂痕,濃稠發黑的?血漬遍布, 手指不受控制地?輕微發顫。 或許是察覺到她的?目光,謝斂指骨微蜷縮。 謝斂輕聲:“沅娘?!?/br> 宋矜心?口驀地?一疼, 她倉促收回目光, 手卻無意識握住謝斂的?手腕, 脫口而出道:“我替你寫, 先生想想措辭便好,我能夠臨摹先生的?字跡……” 許是察覺到什么, 謝斂沒有做聲。 他輕輕嘆了一聲。 宋矜覺得自?己比謝斂還要狼狽,她想也不想地?站起身,轉而坐在桌前?。攤開桌上的?筆墨紙硯,宋矜研墨罷,抬眸朝他看過去?。 他連對章向文都沒有解釋, 此時此刻,想必也不會想要對她傾訴什么。 或許是忙于公務,便能沖洗掉老師去?世的?悲傷。 宋矜聽著謝斂的?口述,一字一字寫下去?,然而他的?口風陡然一轉,“……臣謝斂愧對師長,罪于同僚。嘗妄自?彈劾忠臣,致使宋學士、章次輔蒙冤含垢……” 墨汁滴落在紙頁上。 這哪里是信,分明是自?我批駁的?請罪書?。想想也是,如今他是吏部的?尚書?,一言一行?都舉足輕重,怎么能不趁機做些什么? 章永怡一死,有的?是門生為老師說話。 謝斂竟然要借此機會,為章永怡和她阿爹一起平反! “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嗎?”宋矜見紙張已經被?墨水暈開,干脆丟開手里的?毛筆,凝視他的?眼睛,“你會成?為眾矢之的?!” 窗戶沒有關,風灌入屋內。 謝斂鬢邊一綹碎發被?風吹氣,他微微低眉,眉弓投下一片冷清的?陰影。聽了她的?話,反而只是鎮靜地?道:“你記得,你為什么要與我去?嶺南嗎?” 這話問得宋矜脊背發寒。 她為了什么? 她為了洗清父兄的?冤案,為了等謝斂重回京都的?那一日,為她宋家的?冤魂沉冤昭雪! 而謝斂在做什么…… 謝斂要為她的?父兄沉冤昭雪了,卻是以?這種方式。 “沅娘?!鼻嗄昙贡惩Π稳缪┖蟮?青松,黑沉的?眸子看向她,微微一笑,“你的?父親是我所彈劾,除了我,沒有第二個人比我更能還他清白?!?/br> 宋矜緊緊盯著謝斂的?眼睛。 而他眸子清如水。 宋矜哽咽道:“非要以?這樣的?方式嗎?” 她想過許多?次,等回到京都如何如何。 她想念母親,想念阿弟,還想念汴京城四季分明的?天氣,想念城外汴水青青,想念街頭巷尾賣花女的?吆喝…… 可她唯獨沒想過,謝斂以?自?己為代價還她父兄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