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落魄反派后 第6節
謝斂來得不太巧。 北鎮撫司指揮使何鏤正在審案子。 他候在隔間外,一面吃茶,一面翻桌上的閑書。 里間的慘叫聲不絕于耳,刑具用在皮rou上的聲音悶而脆,還挺吵。但謝斂看書時很投入,眉都不皺一下,吩咐壓根沒聽到。 他執著卷,坐在血腥氣濃重的刑房外,有些古怪。 何鏤從里間出來,就瞧見這么一幕。 “謝侍郎?!彼泻?。 謝斂抬頭,放下書卷,和他寒暄起來。 只是謝斂的話,未免太少了,何鏤猜不透他的來意。但他一早就聽說了,昨夜宋矜前往章永怡府上求助,卻偶遇了謝斂。 章永怡沒有見宋矜,伸出援手的,卻是謝斂。 這簡直太耐人尋味了。 別的不說,傳聞宋矜雖然病歪歪的,一副柔弱得快死的模樣,卻還有幾分骨氣。 一頭撞見了彈劾宋敬衍的謝斂,居然忍氣吞聲,老老實實回家了。他本來對宋敬衍的女兒還有幾分興趣,此時徹底掃了興,只覺得厭惡。 大儒的女兒,也是個可笑可憐的軟骨蟲罷了。 偏偏他還非娶對方不可。 何鏤越發火氣上頭,卻耐著性子打聽道:“謝大人近日都在查流民的案子,可是有了什么進展,要我協助?” 謝斂道:“進展談不上,確實要勞煩何大人?!?/br> “這是自然?!焙午U靠著椅子,話鋒一轉,“但宋敬衍的貪污案,最近一直在查,牽扯的人數和數額實在太大,就是我整個司內一起查,都有些吃力,恐怕也幫不上什么大忙?!?/br> 刑部和北鎮撫司不對付,背后的大人物也不對付。 謝斂要查什么,他不阻攔就不錯了,想要找他幫忙,簡直是青天白日發起夢來了。 謝斂淡淡瞥他一眼,吃了口茶。 他鬢角有些潮濕,肩袖淋透了,冷白如玉的一管手端著茶盞,“如此也是,只是宋敬衍一案,似乎還沒有什么進展?” 何鏤幾乎冷笑出來,又是一個來給他施壓的。 若是別人,何鏤自然沒好臉。 但偏偏是謝斂,他沒法打發走,只能打太極,“……這案子,我也要避諱,畢竟求娶了宋家的女兒?!?/br> 謝斂若有所思,只道:“難為何大人了?!?/br> “我也是倒霉?!焙午U是市井里混出來的,見謝斂沒什么表示,得寸進尺說起閑話來,想套個近乎,“要當真是宋敬衍親自教導出來的女兒,興許也算個大家閨秀,頂多是落魄了,比不上別人家的十幾臺嫁妝……” 謝斂低眉,吃了口茶。 他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緒,一貫冷厲。 何鏤就繼續道:“偏偏她還是個病秧子,一直養在郊外的莊子里,恐怕是個無知村婦?!彼攘藭翰?,覷著謝斂的臉色,“可宋敬衍到底在我干爹那有幾分面子,那宋娘子雖生得粗鄙,身子也不中用,恐怕也是個蠢笨的……我也只能將人娶回來,才能護住宋娘子一條性命?!?/br> 說完,何鏤反而更煩躁了。 將一個鄉野病秧子娶做正妻,恐怕朝野上下都要嘲笑他。 何鏤正煩躁,有人掀了簾子,通傳道:“大人,有位宋家娘子求見?!?/br> 宋家娘子? 何鏤對這個字過敏,掀了眼簾,瞧見門外的女郎。她守在門口的檐下,帷帽下伸出的手蒼白纖細,撐著一把素面油紙傘。 只一眼,何鏤便瞧出這把傘是誰的,他心頭有些不舒服,卻沒能移開目光。 雪白帷紗拂動,只露出一截庭蕪綠的褶裙。 身形窈窕,氣質柔弱。 越是病弱,倒越是顯現出其中的風骨來。 他握著茶盞的手緊了幾分,皺起眉,道:“讓她進來?!鳖D了頓,忽然扯了下唇角,“讓她把帷帽摘了,教教她什么叫做尊卑?!?/br> 第5章 汴城雨(五) 小吏忙不迭應了,躬身下去。 不過片刻,門外的女郎便朝內走來,在簾外收了雨傘。細雨霏霏,素白細長的手指掀起簾子,烏發如霧,抬眸間如云出岫。 何鏤先看人,猛地收回目光,去看那把傘。 那是謝斂的傘。 朝中只有謝斂作風最低調,連傘都是最素的,風里來雨里去只有這一把。但偏偏他這個人無論出現在那,都不可能低調,也就讓人被迫記住了這把傘。 謝斂神情冷峻,手里握著半卷書,眼皮都沒抬。 何鏤有種說不出來的…… 不太舒服。 很像是本屬于他,卻又不在意的東西,某一天忽然被人染指了的膈應。 但他又忍不住,目光盯住下方的女郎。 她確實生得十分病弱,脆弱纖細得如同一枝細柳,被雨打濕的烏發濃黑,蒼白的容貌楚楚動人。時下最好清雅纖瘦,唯獨眼前的人,擔得上冰肌玉骨。 哪里是傳聞中的粗鄙村婦? 即便病弱,倒更如仙子般出塵脫俗。 “你在外頭,等了多久?”何鏤瞇眼,盯著她問道。 宋矜倒也沒等多久,路上遇到流民鬧事,馬車堵了許久。 比起謝斂,她反而更怕何鏤。 謝斂太過捉摸不透,她對謝斂的感情十分復雜。但何鏤不一樣,從他查案的態度,眼下的神情來說,他禽獸得十分露骨。 毫不遮掩眼底的輕蔑、狎昵。 “民女剛到?!彼务娴皖^答。 話音剛落,她就感覺不對,對方的目光露骨地落在自己身上。 風雨幾乎將她渾身都打濕了,細窄的長褙子柔軟,貼在肩頭腰間。白皙精巧的鎖骨沾著水珠,曲線玲瓏柔軟,纖腰細細。 宋矜想躲,卻無處可躲。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僵硬,何鏤輕咳了聲,“你今日來,是怕你阿弟出事?” 宋矜松了口氣。 她搖了搖頭,只道:“民女自然相信大人秉公斷案,”迎著何鏤似笑非笑的玩味表情,宋矜語氣溫和,“大人身為朝廷命官,也不會讓我阿弟出事?!?/br> 果然,這話一說完,何鏤的表情就陰沉了下去。 宋矜心口砰砰跳。 何鏤居高臨下,眸色陰鷙,手按在染血的軟鞭上。但反而證明,宋矜猜對了,朝廷中的各派對阿爹的案子是有分歧的。 若是阿弟再出事,何鏤必然要擔責。 “尖牙利嘴?!焙午U嗤笑一聲,瞥了謝斂一眼,不著痕跡傾身靠近宋矜,“……小字喚作沅娘?” 濃郁的血腥氣撲面而來,宋矜臉色發白,頭暈得險些晃了一下。 她不直視何鏤,但也不閃躲,只道:“我阿爹的案子,知情人只剩下宋閔。大人必然會善待宋閔,好調查出真相,畢竟大人負責此案,我不擔心他?!?/br> 愣是半點不搭茬,好似看不出他話里的暗示。 何鏤臉色陰沉得能滴水,幽幽看著她。 宋矜十分忐忑。 如果反對何鏤的勢力靠譜,她父兄死得也沒那么簡單,她又添了句,“何況,若是他真出了三長兩短,我和阿娘恐怕也……” 她悶咳幾聲,喉間帶起一陣腥甜。 宋矜自己也沒料到,真咳出一口血來,順著指縫溢出。 何鏤不做聲。 他本來表情極為陰沉,但幾度變幻,不知道為什么又和緩起來,盯著宋矜。 因為掌刑獄的緣故,他見過不少病人,看起來令人生厭。但偏偏眼前的人,面色蒼白憔悴,唇邊鮮血紅得如一抹朱砂,美得觸目驚心。 之前聽說她急得不行,沒頭蒼蠅似的。 不過和謝斂有一面之緣,就猜到了關竅,還真是……有意思。 “自然不會?!焙午U道。 他睨著宋矜,將搭在軟鞭上的手收了回來。 想了想,便又道:“算起來,也快是一家人了,回頭我去瞧瞧你母親?!彼斐鍪?,對她招了招手,“過來吃口熱茶?!?/br> 女郎微微瑟縮一下,臉色更加蒼白。 但她因為弟弟不敢拒絕,慢吞吞地伸手,要去接那杯茶。何鏤放下了茶杯,伸出手去,想要握住這只細白的手,順勢摩挲入手的觸感。 “過來?!敝x斂冷不丁道。 謝斂不知何時從書上抬了眼,眉宇凌厲肅殺,冷得驚人。 宋矜微微一哆嗦,連忙收回了手。 她輕輕看了謝斂一眼。 “去將傘拿來?!敝x斂只瞥了她一眼,吩咐道。 宋矜如蒙大赦,她想也不想,轉身朝外走去。躲在門口深吸了兩口氣,撿起靠墻的那把傘,她低著頭避開何鏤的目光。 但對方緊盯著她,仿佛要將她看出一個洞來。 宋矜盡量忽視何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