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落魄反派后 第3節
章永怡想不見她,并沒有什么解決的辦法。 身前的青年目光陡然凝重了幾分,整袖的手頓住,竟然淡聲道:“老師正在檢閱世兄世妹的文章,想來不差你這一會?!?/br> 他語氣像是尋常寒暄,后半句話是對門房說的,“帶她進去?!?/br> 宋矜不敢置信。 她下意識抬臉,朝謝斂看過去。 青年生得極高,居高臨下撞到她的目光,晦暗眸色有一霎波動。隨即,他便牽起細麻衣擺,自己撐開傘,側身朝著雨幕里走去了。 宋矜終于察覺出不對來。 被天子重臣青眼有加的謝斂,作風也未免……過于清簡了些。 第2章 汴城雨(二) 宋矜收回目光,不再亂想。 宅院內卻傳來匆匆腳步聲,蓑衣仆從提燈追來,一頭鉆進雨里,攔住了謝斂,“大人,老爺請您留步,還有樁棘手的事,要與您共議?!?/br> 仆從說完,又轉過頭來,瞧著宋矜道:“宋娘子,夜色深了,您還是先回去吧?!?/br> 宋矜十分難堪,她攥著袖子,“可是我真的有要緊事……” 如果見不到章永怡,她就真的沒有人可以去求了。 母親病得昏沉的時候比醒過來的時候多,弟弟才十歲,已經在詔獄那樣的地方關了十來日。況且說是查案,那么久案子都沒審訊,只是將她阿爹阿兄關在里頭,再傳出一個畏罪自殺的消息。 這樣莫須有的罪名,她靠等等不到任何公正。 “世伯可曾看了我阿爹的信?老伯,求您讓世伯看一眼……”宋矜十分緊張,連嗓音都有些哽咽,求道,“我父兄死在了審訊前夜,如何只有我弟弟……他才十歲?!?/br> 母親遭逢兩次打擊,已經病得失去生念。 要是再來一次,她恐怕連明日都挨不過去,宋矜不敢想象自己失去僅有的兩個親人,她該如何。 仆人皺著眉,他抖了抖滴水的蓑衣,行了個禮,“節哀?!闭f完,側身避開宋矜,提著燈籠請謝斂先行,“此時,沒有人敢見宋娘子,望娘子見諒?!?/br> 宋矜冷得瑟縮一下,忍住了淚意。 她抓緊了裙裾,在門房一疊聲的驚呼中,拐過門廊跟了上去。 “宋娘子,你這是擅闖朝廷命官府邸,是要拉去官府打板子的!”門房氣得跳腳,蓑衣都顧不上披,一股腦追過來要拽住她。 誰能料到病弱閨秀能無賴起來! 門房想要攔住宋矜,偏偏少女身形輕盈,避開他往前撲去。 只是廊廡被雨水澆濕,宋矜的繡鞋滑過水痕,瞬間就要往前摔去—— 檐外冷雨澆入廊廡,燈火明滅間,走在她前面的青年廣袖翻飛,隱現瘦削蒼白的腕骨,纏著一道朱砂色的細繩。 慌亂間,宋矜一把攥住了謝斂的袖子。 濕透了,是冰冷的。 她滑撲向前,踉蹌摔跪在濕漉的地上,頭上的帷帽往后一栽,鉤落她草草梳成的發髻,只剩帷紗蓋在她烏濃的發上。 地上積水濺到她衣上臉上,宋矜狼狽得眼睫一顫。 謝斂沒什么表情的臉上,眸色清冷,垂眼看她抓住他袖子的手。青年彎腰,撥開她細白冰冷的手指,沉默片刻才說,“宋娘子,縱然老師見你,也無法為你父親翻案?!?/br> 宋矜的眼睛蒙上霧氣,她有些不甘地想,謝斂方才明明是讓門房帶她進去的。 可她喉嚨堵得很厲害,說不出來話。 宋矜別過臉,避開他冰冷的目光,guntang的眼淚順著眼尾往下爬,癢得她肩頭顫抖。 “可……”宋矜一個字一個字說,她哆嗦著,用沾了泥水的手攥緊衣擺,“謝大人,可我阿娘和弟弟,不能出事了?!?/br> 謝斂垂著眼,注視著眼前的少女。 他是記得宋敬衍的女兒的,自幼病弱,在京城外的別院養大。 她如今的困局,除了老師章永怡,確實也沒有人敢出手幫她。能想到來求老師,也確實算得聰明,可偏偏她不知道其中的關竅,求人也求得這般無措。 “你的弟弟不會死?!敝x斂道。 女郎微微一怔,蹙起的眉舒展了些,杏子眼里的霧又濃了。 她嗓音柔軟,輕聲問他,“真的?” 謝斂從她的神態中看出幾分嬌氣,指腹掠過她涼膩的發絲,撩起幾分癢意,他不動聲色收了手。他居高臨下,從她手里抽回最后一片衣袂,語氣依舊冷漠,“你若想見老師,也不該與我一起見?!?/br> 果然,她克制住了本能流落的脆弱。 看他目光再度戒備起來。 宋矜腦海亂作一團,卻又比任何時候想的東西更多。 彈劾阿爹的是謝斂,經手這件事的卻是北鎮撫司,就是要避嫌也不是這個避法。本屬于刑部的案件,落在了北鎮撫司,而刑部的謝斂卻又這樣告訴她。 這背后,恐怕與黨系有關。 但靠她自己,根本不可能知道朝堂上的事情。 女郎眼底的霧氣還在變濃,仿佛隨時會化作一滴露水,顫顫巍巍要滑落。 她又露出無措來。 “起來?!敝x斂側臉,淡聲道。 宋矜仰起臉,看了他一眼,伸手去提被泥水浸透的衣裙。她一手抓著帷帽,一手抓著散落的烏發,還要提起裙裾,一時間有些手忙腳亂,眼看著要摔進泥水里去。 謝斂沉默片刻,隔衣扣住她的小臂,托她起身。 女郎眼底又是意外又是驚恐,著急著和他劃分界限,猛地起身,卻一趔趄往前撲去,險些栽入他懷中。 宋矜恐懼到臉色慘白。 她想也不想往側面一避,猛地摔倒。 謝斂眸色微暗,神情如常,冷眼看她避如蛇蝎的眸色。女郎撞在木欄上,一聲悶響,疼得本能倒吸涼氣,但眼底的恐懼卻散了。 謝斂收回手,再度撿起被她撞翻在地上的燈籠,徹底收回目光。 他抬眸看了一眼夜色,撿起燈籠轉身。 宋矜靠在欄桿上,冰冷的雨絲往她臉上拍,好一會兒才澆滅她心口熱度。 她整理好帷帽,正要戴上,原先跟著謝含之的仆從卻又折返過來。他表情有些尷尬,顧左右言了幾句其他,才不太確定地道:“北城兵馬司的指揮使陳大人,為人最是豪爽,送娘子若是有什么難處,陳大人必然會秉公處理?!?/br> 不等宋矜回答,仆從便急急走了。 宋矜自小不是長在父母膝下,對朝堂上的事情甚至連耳濡目染都沒有,此時才仿佛,真的抓到了一根稻草。 她出了門,撿起自己的破燈籠,折返回家。 到家已經很晚了。 只有廚房還點著一盞燈,宋矜推開門,廚房里也走出個胖胖的婦人。 婦人揉了揉發花的眼睛,連忙過來扶宋矜,嘴里喋喋地溫聲抱怨道:“娘子可真是嚇死我了,本要去接你,家里的夫人又放不開?!?/br> 宋矜取下帷帽,周身都濕透了。 好在這些日子雨大,家里倒是不缺水,蔡嬤嬤早就給她熱了洗澡水。 蔡嬤嬤伸手,摸了摸女郎蒼白濕潤的臉頰,又探了探她的額頭,看她滿身狼狽的泥水,“快些換了濕衣裳,泡個澡,可千萬莫要發燒了?!?/br> “這就去?!彼务鎽?。 蔡嬤嬤的水里煮了艾葉,苦澀溫熱的藥味彌散開,宋矜這才感覺到強烈的疲倦。 她半闔著眼,有些睜不開眼皮。 蔡嬤嬤瞧著少女柔美的側顏,細長的眉微蹙,烏濃的眼睫低垂,墨緞般的長發勾在蒼白臉側,重重燈影下如洛浦仙子。 蔡嬤嬤無聲嘆息,為宋矜肩頭淋驅寒的艾草水。 這樣的容顏,就是放在京都的貴族小娘子中,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就是不論美貌,次輔家的女兒,自身才學也是一等一的好,也能稱贊一句才學冠蓋滿京華。 偏偏疾病纏身,偏偏父兄遭逢大變。 這樣的美貌,反倒令人膽戰心驚。 每次宋矜出門,那些人的目光,都令她恨不得將自家小娘子藏起來。 “娘子可千萬平安啊?!彼崴务鎿破痖L發,拿干布巾子擦拭,蒼老的面容越發慈祥。 - 宋矜還是受涼發熱了。 她泡完艾水澡,本來是好了些的,結果下半夜卻越睡越冷,腦子就迷糊發起熱來了。起先一陣冷一陣熱,她睡不著,漸漸就意識也模糊起來。 往年春秋換季時,她是時常發熱咳嗽的。 今年一股腦兒咬牙堅持著,這么久來,她雖然斷斷續續咳嗽,卻沒有發熱。 這回一下子病了,就顯得氣勢洶洶,渾身燒得冒汗酸疼,躺在被褥里一動不能動。 宋矜意識一會兒清晰,一會兒迷糊,只能聽見外頭有人在吵。蔡嬤嬤的聲音混雜在里頭,但是明顯蓋不過對方,大概是對方人多。 人多……蔡嬤嬤應付不過來…… 宋矜迷迷糊糊地想著,她勉強睜開眼,喉嚨干得發疼。 她想喊蔡嬤嬤,但一張口,力氣只能發出氣聲,嗓子砂紙磨過般地疼。 她伸手去夠著小柜上的水杯,頭暈眼花,直接打翻了水杯。宋矜呆了一會兒,伏在床邊有些沒由來地氣惱,門卻被蔡嬤嬤推開了。 “娘子醒了?”她走過來,又給宋矜倒了一杯水。 宋矜喝了半杯,終于能說話了,“外頭是誰在吵?” 蔡嬤嬤沉默了一會,咬牙切齒道:“是族里的人,二老爺家的太太領著人來了?!彼龤獾脺喩戆l抖,竭力平靜著說,“二太太說,若是娘子不答應這樁婚事,族里就要把這院子收回去?!?/br> 但這座院子,是宋矜父親早些年出錢買的。 只是那時候宋敬衍尚且年輕,才將將考上舉人,屋契上寫的是宋家祖父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