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門棄婦 第24節
她闔上了眼眸,鴉睫顫顫,星橋火樹落在了她的臉上,燦若舒錦,半響她睜開?了雙眸,庭院內斑駁陸離的光輝下一道高大矜貴的身?影立在她的身?前。 身?影著玄色大氅,墨發束在玉冠內,面容俊美而含著淡淡的笑意,天際炸開?一瞬火花,照亮了這一抹笑意,轉瞬即逝。 孟禾鳶怔愣的看著他,不敢置信:“今日除夕兄長怎么過來?了?” 顏韶筠緩步上前,傾身?低語:“自然是給?你帶了壓歲錢?!?/br> 第30章 “壓歲錢?”饒是此時悲涼如孟禾鳶也忍不住發笑,“我又不是小孩子,哪來的壓歲錢?!?,她心頭暖暖的,只有父親和哥哥給過她壓歲錢。 顏韶筠在孟禾鳶希冀的眸子里牽了她的手,往外走,孟禾鳶猶豫道:“今日除夕,兄長獨自?離去,怕是不合適?!?/br> 顏韶筠側目淡言:“無妨?!?/br> 孟禾鳶便不再多言,任由顏韶筠拉著她,從最?近的小門出去,門外有一輛馬車停著,二人上了馬車,一直在路途中,顏韶筠始終未放開她的手。 孟禾鳶問:“我們這是去何處?” 顏韶筠:“待你去了便知道了?!?/br> 孟禾鳶對上了他的瀲滟的眸子,像是漩渦一般要把人吸進去,一個不可遏制的念頭隱隱浮了上來,孟禾鳶不敢去想,怕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懷揣著忐忑,馬車在一刻鐘后停到了一個地方,孟禾鳶沒動,心如擂鼓,顏韶筠掀開車簾:“下來吧,應該等急了?!?/br> 只一句話,她的心落回了原地,淚意一瞬便浮現了上來,她惶惶下了馬車,面前是一座雅致的小院兒,院門虛掩著,里頭傳來說?話聲,孟禾鳶上前輕輕推開了屋門,入目是一張余韻猶存同她有五分相似的面容。 婦人著素色對襟長衫,面容帶著淡淡的憔悴,她素來愛美,頭上總是簪著父親給她買的絨花玉簪,旁邊是一位面生的mama,應當?是顏韶筠安排的人。 言氏驟然一瞧見孟禾鳶,當?即淚就下來了:“阿鳶,是阿鳶?!?,她急切的上前要抱她。 母女二人抱頭痛哭。 “我的乖兒,你、你過得可好?你父親的事?可有連累到你?是娘沒用,幫不了你父親,也沒辦法陪在你身邊?!毖允峡?著眼前自?己的掌心rou,比以前瘦了,一副病怏怏的神色,心疼的難以呼吸。 孟禾鳶驟然見到了母親,委屈之意似海浪噴薄,鋪天蓋地的涌了上來,她自?小在家?中雖被孟老?太爺當?做表率一般拘著,一動一靜間頗有大?家?風范,可父母卻從未拘過她,如今她見到了母親,才?知這世上還有依靠和支撐的慰帖。 “我、我好的,娘,沒有父親之事?沒怎么連累到我,娘好好的阿鳶就放心了?!泵虾跳S靠在她懷中,哭的淚珠斷了線似的。 顏韶筠在一旁靜靜的看?著,不作聲響。 言氏意識到了還有外人在,抹了抹淚,牽著孟禾鳶走到顏韶筠面前福身,顏韶筠蹙眉,抬手便要阻攔:“言夫人,晚輩受之不起?!?/br> 言氏卻堅持要行禮:“這禮,顏大?人受的起,您擔著風險救下民?婦,還為先夫奔走,此情民?婦無以為報,來世當?牛做馬也在所不辭?!?,她話語堅硬道。 孟禾鳶仿佛意識到了什么,喃喃:“娘……” 言氏抬頭看?著他:“但是,阿鳶受了這么多磋磨,我這當?母親的實在沒辦法看?著她在那虎狼窩里,恕民?婦直言,還請顏大?人高抬貴手,放過阿鳶?!?/br> 孟禾鳶忍不住低聲道:“娘,是我自?愿的?!?/br> 言氏嚴厲低喝:“住口,你怎么想的我還能不知道?我以母親的身份告誡你,你父親的事?兒,不準再管了,以后也不許再提起?!?/br> 孟禾鳶不可置信:“娘……” 言氏轉頭祈求的看?著顏韶筠:“顏大?人,你的身份同我們鳶娘……糾纏,那是叫她去死啊,這個世道對女子不善,外人不會糾結誰對誰錯,被傷害的一定是鳶娘,大?人放我們娘倆離開京城罷,日后山高水長,我們離得遠遠的,再也不會回來?!?/br> 孟禾鳶心痛如絞的抓著言氏:“可是、可是爹爹是被冤枉的,娘……我,女兒做不到不管啊,還有兄長,兄長和嫂嫂也不能白白離開?!?/br> 言氏又何嘗不知,她別過臉硬下心:“過去的事?就叫它過去罷,看?好眼前才?是最?重要的?!?/br> 顏韶筠垂眸淡淡的看?著他們,殘忍的說?了實話:“您的丈夫,犯得是通敵叛國的大?罪,齊朝律法言明,通敵罪,誅連三族,主犯斬首,親眷流放充軍,如果無法洗脫罪名,您的女兒生生世世都要背負jian臣之女的名頭,余生活在恐懼和欺害中?!?/br> “就算你們離開京城了又如何,孟逸寒這些年得罪的仇敵還少嗎?”,顏韶筠點?到為止,“你們先聊,明日早上我來接你?!彼蝗葜靡傻膶γ虾跳S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言氏捂著臉頰嗚嗚的哭泣,那一晚,孟禾鳶久違的被言氏抱在懷中,二人說?了大?半夜的話。 言氏真的做不到那么自?私,為了洗脫丈夫和兒子的冤屈就犧牲女兒,孟禾鳶安慰她,就算爹爹和兄長并沒有按照最?后的預想洗脫罪名,目前也是為自?己尋一條出路,活下去才?最?重要。 更何況,顏韶筠待她是不錯的,二人各取所需,該利用和保護自?己的時候她絕不會猶豫和手軟,她左右也沒失去什么,真心假意本就分不清楚。 天亮時,言氏睡了過去,孟禾鳶睜開清明的眼睛,外頭天色未亮,她輕手輕腳的起身,穿好衣服往院子里走,此處靜謐,屋內陳設雅致溫暖,看?得出來那人上了心。 門外果然停著馬車,孟禾鳶不再猶豫提著裙子上了去,意外的是顏韶筠坐在里頭閉眼小憩,衣裳倒是換了一身兒,眉宇間不見疲乏,坐在馬車里頭對她的上來沒有表露出驚訝。 “我娘只是太擔心我了,還望兄長莫要介意?!?,孟禾鳶垂頭喪氣?的說?。 顏韶筠勾起她的下頜,巴掌大?的小臉觸手一片溫潤滑膩,“你娘說?的沒錯兒,我們二人糾纏,見不得光,你不怕?” 孟禾鳶被迫仰起了脖頸:“怕,只是橫豎都是死,希望死得其所?!?/br> 顏韶筠微微湊近,視線流連在她的臉上,“阿鳶,你實在太招人了?!?/br> 她的下頜被掣在大?掌中,迎上了他的視線:“恕鳶娘不知,我自?問恪守規矩,從不逾矩半步,這招人一詞鳶娘擔不起?!?/br> 顏韶筠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遂狠狠的咬在了她的唇上,思?緒回到了三年前的春日。 那年他在屋外意外偷聽到了郡主在商議他的婚事?,他們口中的女子便是孟家?嫡長女,說?的天花亂墜一般的好,才?學美名無一不聲名遠揚,只是出身有些瑕疵,她的母親年輕時是一名舞女,注定了她與勛爵人家?無緣。 起先顏韶筠不僅無感,還有些反感,他心思?都在政務上,現在要給他同一個陌生女子綁在一處,他沒有心思?也不想,但礙于父母之命,他也沒辦法說?什么。 后來他便沒再想這件事?了,再往后聽聞這個姑娘被西府捷足先登的訂下來了,郡主直呼可惜,顏韶筠倒是無所謂。 直到那日宜春酒宴,府上釀的宜春酒已經成熟,宴請相熟的好友婦眷在東府百暉園舉辦宴會,其中便有孟景洲夫婦攜帶親妹出席,表面是參加宴席,實則是暗暗叫定了親的男女人家?相看?一眼,交換一下信物。 他嫌啰嗦便找了個理由沒有去,獨自?躺在百暉園的樹上喝酒,直到樹下來了一位姑娘,和她的女使鬼鬼祟祟的拔著酒塞子偷喝。 那女使還一臉忐忑的說?:“姑娘,您還是別喝了,叫大?爺知道了要教訓您?!?/br> 那姑娘好奇的聞了聞:“酒宴酒宴,不喝酒怎么行,就叫我嘗嘗,就一口?!?/br> 女使嘟囔:“未來姑爺還等著見您呢?!?,那姑娘猶豫了一下還是好奇心占了上風。 顏韶筠偷聽著這才?知道樹下那個偷喝酒的姑娘是顏韶桉的未來妻子,也是差點?成了自?己妻子的人選,同他們顏府還挺有緣分,他面無表情的想到,仰頭又喝了一口。 堂堂將軍府的嫡女連酒都沒喝過,可想而?知家?中多么寶貝,那姑娘偷喝了一口,被辣的嗆聲咳嗽,呸呸了兩聲,顏韶筠暗自?嗤笑,到底是不懂得欣賞好酒。 “姑娘,您還是別喝了,辣到了吧?!迸褂门磷硬亮瞬了淖旖?,孟禾鳶雙眸泛起濕潤的緋紅,“不知這酒是何人所釀,怎么這么辣,我瞧爹爹和哥哥平日喝的噴香,誰知竟是這種味道?!?/br> “釀酒之人”在樹上靜靜的聽著,垂眸透過樹影婆娑,那姑娘又托著下巴:“若是酒是甜的就好了,一點?點?甜?!?/br> 女使嬉笑:“那不成飲子了?!?/br> 樹上的顏韶筠大?馬金刀的靠在枝干上,看?著手里的酒瓶,嗤笑,暗道一聲沒眼光,后來那姑娘紅著一張臉走了,樹下落下一只淡粉的香囊,上面繡著合歡花,瞧著像是要同男方交換的信物,顏韶筠跳下了樹,撿了起來,嫌棄的掂著。 好俗氣?的東西,隨后便打算找侍女把東西還回去,但因著臨時有事?便忘在了腦后。 后來再見時,是顏韶桉新婚第二日,她作為新婦身穿了一襲霧藍色滾金褙子,襯得膚色極白極耀眼,笑意rou眼可見的奪目,翡翠瓔珞加身,容色艷華,如春日盛放的海棠。 坐在顏韶桉身側,面頰氤氳著淺淺的羞紅,顧盼生輝,滿心滿眼都是嫁過人的歡喜和希冀,顏韶筠別過臉,眸中俱是輕蔑,果然甚是沒有眼光。 她站在身前給自?己敬茶,那一雙手嫩如水蔥,一舉一動都克己守禮,絕不逾矩,好似那日樹下偷喝辣酒的姑娘從未出現過一般。 后來他外放出京,再也沒見過她,再回來時政務繁忙,只是聽說?過她在西府過的不怎么好,而?后便是百暉園她無意跌坐在自?己懷中,顏韶筠恍惚的想,像是掐了一朵嫩出水兒的嬌弱海棠。 顏韶筠左思?右想,她定然是故意的,就像是三年前的那樣?,表面乖巧聽話,骨子里還有一絲不服,背著所有人在樹下偷偷喝酒。 他看?向?孟禾鳶的視線不自?覺帶上了輕蔑,卻不由自?主的想靠近,看?著顏韶桉親近旁的女子而?冷落她,心里不免快意,看?,果然說?你眼光不怎么地。 他瞳孔散漫著,手卻不自?覺收緊了下頜,孟禾鳶吃痛的吟了一聲。 顏韶筠松開了手,她的下頜被攥出了絲絲的紅痕,看?起來可憐極了。 他沒有說?話,淡淡的看?了幾?眼后覆身深而?重的吻著她,唇瓣捻著唇瓣,鼻息間繚繞著淡淡幽香,孟禾鳶被箍在懷中,她的心被迫推著往前走,層層疊疊厚厚的繭殼被輕柔的剝了開來,露出了柔軟的內里。 “兄長昨夜帶我來看?我娘,會不會被那些人發現?”她擔憂的問,后知后覺的有些招搖。 顏韶筠撫了撫她的發髻,淡淡嗯了一聲:“會?!?/br> 孟禾鳶心驟然被抓緊,卻聽顏韶筠說?:“此人你可想抓到他?” 孟禾鳶怯怯抬頭:“可以嗎?” 顏韶筠手指碾上她的唇珠,“你想就可以?!?/br> 孟禾鳶蹭了蹭他的手指,嗓音輕柔卻堅定:“我想?!?,隨即她想到了什么,出聲問:“顏韶桉那事?可是兄長做的?” 驟然聽到他厭惡的名字,顏韶筠眸中晦暗,有些不悅:“提他做什么?!?/br> “最?開始的謠言,到后面的朝堂之事?,都是兄長一手cao控對嗎?”她仿佛沒有聽到似的,固執的問。 顏韶筠不自?在的別開臉,話語生硬:“我只是順勢而?為罷了,謠言那事?不是我做的,怎么,你心疼了?”,他蹙眉問,那廝聒噪的很,得不到的永遠在sao動,腳踩兩條船的事?兒干的相當?順手。 謠言不是他干的?孟禾鳶詫異一瞬,復而?聽道他的話,急急道:“自?然不是,我只是問問罷了?!?/br> 說?話間,馬車停在了門口,顏韶筠松開了大?掌,“好了,你先回去罷?!?,孟禾鳶瞧他一下子冷冷淡淡的模樣?,心里頭某個地方沉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失落冒了上來。 張了張唇想說?些什么,卻怎么也發不出聲兒來,便只好縮回了探出去的角,“是?!?,她提著裙擺下了車,顏韶筠松了眉眼,煩躁的摁了摁眉心,他袖子下露出一角淡粉色,手心捏著。 今兒是大?年初一,人人都忙碌著,王mama得了信兒,低垂著頭在小門處候著她,二人小心的往霽月居而?去,免得被人碰上了有嘴說?不清,只是在一處廊廡下,她碰上了最?不想碰見的人。 梅臻兒臉色憔悴了不少,隱隱有哭過的痕跡,瞧方向?像是從東府剛出來,孟禾鳶瞥了一眼,本想躲開,卻被梅臻兒眼尖的瞧見了。 “孟禾鳶?!彼饴暫鹊?,隨即快走幾?步攔在了孟禾鳶身前,身前隱隱瘋癲:“都是你,你這個賤人干的好事?,是不是你同顏閣老?說?了什么,才?叫他見死不救,我就知道,你就是一個掃把星,害了你父兄還要來害二爺?!?/br> 孟禾鳶眼神一凌,使了個眼色給王mama。 王mama接受到了,上前一步劈手狠狠給了梅臻兒臉上一巴掌,梅臻兒被打的踉蹌后退一步,罵聲戛然而?止,不可置信的看?著她:“你敢打我,你、你敢打我,我是西府的當?家?主母,我是正妻,你竟敢對我不敬?!?/br> 王mama啐了一聲:“憑你?下賤坯子,沒教養的東西,張嘴便罵,沒一點?兒主母的德行,老?奴便斗膽替沈太太好好教訓教訓您,好叫您知道,這人啊,落魄一時得意一時,勸您好好珍惜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富貴日子,免得到時候自?己又抓不住,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們姑娘身上扣,到處攀咬人?!?/br> 梅臻兒氣?瘋了,捂著臉頰顫抖著嘴唇瞪著她們,“你、你一個人人唾棄的罪臣之女也敢好意思?說?我?都是因為你,二爺才?被大?理寺帶走?!?/br> 孟禾鳶眼神淡淡:“我是罪臣之女,所以你最?好小心些,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免得哪一日你便摔了一跤?!?/br> 梅臻兒摸著自?己的肚子,扶著身后的若梨喃喃:“你、你休想動我,我、我是二少奶奶,任二爺多念念不忘你,這主母的位置還是我的,我、我只是為了自?己罷了,為了我的孩子,二爺不會怪我的,不會怪我的?!?/br> 若梨突然說?:“奶奶,該喝藥了,今兒個您藥還沒喝?!?/br> 梅臻兒驚醒了一般,神色惶惶,再也沒看?孟禾鳶,繞過去走了。 孟禾鳶卻猶疑惑的看?著她倉皇的背影,若有所思?。 “去,打聽打聽,那謠言從何處而?起?!?/br> 王mama領會了她的意思?,匆匆的又往外邊兒去,孟禾鳶揣著一肚子疑惑回了院子里。 夜半時分,屋頂上趴著一處暗衛,打了個哈欠,他成日里盯著那個小院子,里頭也只是一個婦人每日坐在院子里繡繡品,一坐便是一整日,無聊的要命。 他昏昏欲睡間,突然一抹身影帶著斗笠從巷口而?來,高大?挺拔,極為輕巧的腳步聲驚動了在屋頂打盹兒的暗衛。 他屏息凝神,這聲音一聽便是個內功深厚的練家?子,那身影擋著面容,潛入了小院,暗衛趕緊飛身入內,揭開了屋頂的瓦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