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游戲攻略 第215節
趙德成是彈劾鄭寬。 這件事,說起來有些離譜。 門下侍中鄭孝近日身體越發不濟,已經向天子遞了奏章,決意在天子誕辰之后便告老還鄉。而他的兒子鄭寬雖然已經拜相,但絲毫沒有狂妄自大,而是十分謹慎小心。 左右二相,最理想的狀態自是互相掣肘、保持平衡,將矛盾隱藏于暗流之下。但相對于張瑾,鄭寬顯然是弱勢的那一方,他在尚書省做事兢兢業業,不敢出一絲一毫的差錯,以免落了把柄在張黨身上。 此外,將相不和。 不管是張瑾,還是這個新上任的鄭寬,因近日北方戰事已有勝利的征兆,為了避免軍權過重,他們近日的主張都很一致——遣朝廷其他將領前去接任,以遏制趙氏軍權。 趙家對他們都非常不滿。 這是前情提要。 裴朔本來不知是什么矛盾,居然鬧到了御前去,直到昨日,他和好友一起在茶樓喝茶聽曲兒,就聽到有人在談論一件事。 “聽說了嗎?最近剛當了宰相的那位鄭大人,想讓他的兒子入主中宮呢?!?/br> “你說的滎陽鄭氏一族?人家可是大官,在想什么你怎么知道?” “嗐,你們問我怎么知道?還不是聽說鄭家最近派人去求簽……問鄭家子可有入主中宮的機會,結果好巧不巧,這話恰好被人給聽到了?!?/br> “嘶……不會吧,鄭大人想送兒子入宮?我還以為這新任君后又會是趙家的……” “先君后在今上心里如此重要,肯定會朝局有所影響,這誰不想來分一杯羹啊……聽說這鄭大人最近不是在朝政上針對趙家了么……” “……” 裴朔把玩著手里的空酒杯,聽得漫不經心。 他的好友,金吾衛中郎將申超,本就是金吾衛將軍趙玉息的親信,聞言神色有些怪異,壓低聲音冷哼道:“入主中宮?我看是癡心妄想?!?/br> 裴朔一合扇子,用扇柄敲了敲桌面,示意申超噤聲,繼續聽著。 約莫就是鄭家暗暗派仆從去相國寺求簽,一心想要讓其子這一次入主中宮,那仆從言行魯莽,甚至說出什么“趙氏功高震主,當年因君后才得到天子偏信,現在君后薨了,天子豈還會繼續給他們臉面”這樣的話。 好巧不巧,淮陽大長公主來相國寺上香。 這話就被聽見了。 公主年過七十,每日都會按時來上香禮佛,祈禱趙家子孫平平安安,特別是她那還在打仗的二兒子,結果,正閉著眼睛默默禱告,就聽到有人一邊說她最疼愛的孫兒趙玉珩死了,一邊又咒他們趙家被天子猜忌。 換成其他人,必然是不敢在相國寺里鬧事,但淮陽大長公主出身皇族,是當今天子的親姑姥姥,當即勃然大怒,讓人把那說話之人捆起來。 然后鄭趙兩家就結梁子了。 趙家人覺得這簡直是豈有此理,君后薨逝不足兩個月,天子對他們趙家還如此倚重,怎么到了他鄭家家奴嘴里就成了功高震主氣數已盡?一個家奴能有多少見識,有什么樣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奴才,這必然就是鄭寬自己說的! 鄭寬算什么東西?還想送子入宮分一杯羹?做夢! 一口惡氣都咽不下去的趙德成,直接寫了奏章去跟女帝訴苦。 大致意思是:“陛下您看這個鄭寬他背刺我,他居然散播謠言,說陛下您不愛我們趙家了,君后尸骨未寒,臣和陛下之間感情深重,他這是在挑撥我們君臣關系??!陛下您快來評評理,給我們主持公道?!?/br> 姜青姝:“……” 姜青姝看到折子時,屬實是滿頭問號。 而另一邊,鄭寬又懵又冤。 雖然他的確是在準備安排兒子入宮,但他沒派人去相國寺???趙家這是在搞什么?因為他最近的主張,實在是沒地兒發xiele就故意找他茬是吧? 這是誣陷!純純的誣陷! 有本事他們去惹張瑾??!他們怎么不去?就欺負老實人是吧? 老實人也很生氣。 但,趙德成抓著鄭寬不放,說的是他“散播謠言離間君臣、擾亂朝綱,因利而圖謀后位,其心可誅”,此事極為嚴重,且證人乃是淮陽大長公主,天子又怎么會質疑自己的長輩? 這令鄭寬有些慌張。 他很怕天子猜忌。 將相不合十分平常,但一方若落了把柄,便是致命。 這件事,往小了說,只是口角之爭;往大了說,便是狼子野心、不敬天子。 姜青姝當時看到奏章時,便暗道一聲不妙。 鄭寬確實沒做錯什么,旁人未必看不出一向謹慎的鄭寬是受人構陷,但此事妙就妙在,就算是這樣,鄭寬也沒法自證那家仆不是自己指使。 臣子若表現出有所圖謀,最容易讓天子猜忌,如果鄭寬想向天子證明自己沒有這份心思,那唯一補救的辦法,便是主動放棄送子入宮。 然而。 在姜青姝看來,趙家極可能是在自導自演。 他們想讓鄭寬主動放棄機會,為即將入宮的趙氏子弟鏟除障礙,并因為這件事,在帝王心中埋下一顆猜忌的種子。 趙家有動機。 她將自己的想法,毫不避諱地告訴裴朔。 裴朔卻似乎早有預料,聞言淡哂了聲,道:“陛下日理萬機,若無要事,臣也不想貿然打擾,但臣思慮再三,還是想跟陛下說說臣的看法?!?/br> 姜青姝好奇,“裴卿覺得朕看錯了?” 裴朔頷首。 “趙氏一族雖有理由這么做,但有一種,最易令人忽視?!彼迓暤溃骸摆w家近來軍功不斷,陛下勢必會給足面子,趙氏子弟入宮必受額外優待,此一點,便已不是其他家族子弟可以比擬。他們并無必要在此時鬧到御前?!?/br> 沒有必要。 姜青姝目光微動,若有所思。 “何況……陛下認為,如此計策,符合趙將軍以往作風嗎?” ——不像。 姜青姝隱隱也覺得不對。 趙家做事一貫直白,不像是如此沉得住氣的,況且相國寺之事看似小事,實則是最毒辣攻心之計,意在離間君臣關系,稍有不查,可能會斷送整個鄭家。 若趙玉珩還在,暗中教趙家這么做,尚有可能。 可如今他們未必有這份城府。 她看向裴朔,隱隱明白了他想說什么,“你是想提醒朕,此事另有其人?” 裴朔頷首,起身一揖:“陛下穎達?!?/br> “何人?” “臣只是揣測,但若無把握,絕不敢向陛下言明?!迸崴诽а?,俊秀的臉被照入殿中的日光切割成明暗兩面,烏瞳幽暗一片,低聲道:“……張司空?!?/br> 張瑾。 此二字,令她眸光微跳,眼底霎時寒了一寸。 “陛下提拔鄭仆射,主動收鄭氏子弟入宮,便是為了掣肘張司空,臣聽說,陛下一月前去鄭府參加滿月宴,也曾偶遇張司空,或許那時他便已經留心了陛下與鄭仆射暗中之事?!?/br> “鄭趙相斗,若鄭輸趙贏,則世人皆會揣測趙氏自導自演構陷鄭仆射,若陛下偏向鄭仆射,則會令趙將軍心生不滿,認為鄭仆射所言‘天子開始忌憚趙家’并非胡言,繼而與陛下君臣離心?!?/br> “陛下以為,這其中最為得利之人是誰?而如此縝密高深之計,又有誰能如此洞若觀火,并隱于幕后?”裴朔反問。 是張瑾。 姜青姝袖中之手猛地攥緊,霍然起身。 張瑾的城府有多深,她至今都沒有一個具象化的認識。 因為需要他廝殺、爭斗、鏟除異己的時候已經過去,自她登基,他便只需要做一個萬民心中一心為國的好宰相,平時裝一裝忠君的樣子,所推行的政令也是利國利民。 此人高深之處就在于,見微知著、防微杜漸,真正的謀劃皆于細小之處著手,殺人于無形。 她提拔鄭寬,他是不滿的。 但他不露聲色,任由她委任鄭寬,什么都不做。 她越是因為阿奚而不怕他,越是容易忘記,張瑾乃是開國以來最年輕的宰相、年僅三十便位列三公。 連先帝都輸給了他。 姜青姝感覺到一股難言的寒意。 裴朔見她明白了,便站直身子,望定她道:“陛下雖殺了謝安韞,但今后之敵,只會遠勝于謝安韞?!?/br> 畢竟前世,謝安韞最終的下場也并不好。 他謀奪了江山,卻無力去守,最終也失了天下。 這天下最后逐鹿的二人,是張瑾和趙玉珩。 她閉了閉眼。 “朕知道了,卿能前來提醒,朕很是感激?!?/br> 裴朔笑了笑,笑意清疏如寒潭秋月,輕聲道:“無論世事如何,臣永遠都會站在陛下這邊,陛下是久居宮闈的九五之尊,極難明察兼聽,臣得遇陛下這般謙遜自省、擅于納諫的主君,能有幸成為陛下的耳目,是臣之幸?!?/br> 這樣的話,裴朔很少說。 無須多言,他與陛下之間本就有這樣的默契。 但這話也是真心。 剛剛重生的裴朔,盡管決心此生擇女帝為主,卻也僅是在時局下的無奈之舉,他不曾做過太多幻想,也并不了解這個殉國的君王。 也許她善良仁慈,卻多疑無能,又或是氣量小、見識短淺、從不虛心納諫。 種種情況,都無法預料。 偏偏他遇到的,比他所想象的任何都要好。 那就值得。 很值得。 裴朔能感覺到,她和前世的女帝不像同一個人,他雖不知如何解釋這樣的情況,但冥冥之中,就像上天安排他重生一樣,也許遇到她也是命中注定。 注定與她一同開創盛世。 裴朔退下了。 待他離開,姜青姝又翻出趙德成所呈的那封奏疏,仔細看了一遍,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