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傷之后，她又這樣昏睡過去，直睡到這個時辰，連傷口是什么樣子都沒有見到，更不必說搞清楚疼痛的原因了，——除非等下次換藥時。不過有幸，棲梧替她仔細把過脈象，又扎了幾針，痛感確然減輕不少。

    看著天光一點點打薄窗紙，卻又長久維持在一個亮度上，陸晴萱很想不去管這勞什子事情。她緩緩挪下床來，坐至桌前。燭火的暈勾描著她的側顏，為她披上一層溫婉?？墒撬瓷先ナ悄菢討n心忡忡。

    如此，坐了約有半盞茶時，她又驀地站了起來，嗓音澀然道：“我不想過年了?！?/br>
    “……”她話音才落，一屋子人的眸光俱都立時向她覷來。陸晴萱的眼睛有些發了澀，鼻子也酸酸的。她抽了下鼻子，又說了一遍：“洛宸，我不想過年了?！?/br>
    “……”

    “啥啥啥，晴萱你不想過年了？！”

    洛宸正欲啟口，恰好葉柒和男人們也從外面推開門，一個接一個進來。葉柒聽見陸晴萱的話，險些沒有驚掉下巴。

    陸晴萱沒有回答，只倦憊地抬起頭，目光逡巡在那一張張熟識的面孔上。霎時間，這種想法更為強烈。

    葉柒生性歡脫，個性又乖張，也能瞧出氣氛不對。她突然有些說不出的駭然，忙朝洛宸盱衡，企圖從她那里挖出些什么。然而只能發現她神色凝重，憂慮遮掩下，甚至還有那么一絲惶惑。

    “晴萱你認真的？”棲梧想她是否因受傷難受才有此一說，便笑著哄她，“明日就是臘八，你們漢人常說‘過了臘八就入了年關’，這可是我第一次按照漢人習俗過年啊?！?/br>
    “……”陸晴萱的腦中一熱，驀地想起先前和棲梧的約定，不禁語塞?？墒钱斔鹧垌?，望著這些親近之人關切的眼神，她就有說不出的惶然和懼怕。

    “晴萱，”洛宸終于啟口，輕柔喚她，“正因年后要做非常事，這個年的意義，才更為重大?！?/br>
    陸晴萱：“……”

    居然又被洛宸猜中了心思！

    她眼神凄迷，沒有吭聲。其他人聞言一愣，緊接著從洛宸的話里，撥開層層遮掩，望見了陸晴萱心中的枷鎖。洛宸更是目光深邃而沉靜地與陸晴萱對視著。

    那是一種直抵人心的安撫力量，讓陸晴萱有那么一刻，心安到想要落淚。

    “晴萱，我知這頗多經歷令你憂懼，但是沒有人不害怕，包括我，也包括這個屋子里的所有人?！甭邋放跗痍懬巛娴哪?，在她額頭輕吻，“無論你是何種心境，流光卻不待你我，誰也躲不掉。日子流淌過去，我們依舊要面對絕龍域的種種未知。是以，任何一段平安與喜樂，當彌足珍貴才是?！?/br>
    “……洛宸?！标懬巛鎻埩藦堊?，并沒有發出聲音，眼眶卻再也盛裝不下她的淚水。

    “哎喲喂，大小姐掉金豆子了?！比~柒一驚一乍，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她推開窗子，迎著零星天光，笑問，“晴萱，倘若身體吃得消就出去玩兒玩兒吧，初陽正好啊?！?/br>
    蓬鶚也不再悶著，隨聲道：“陸姑娘，曉得你心疼大伙兒。但是大人說得對，既然我們無法左右意外，不若抓住眼前?！?/br>
    “可不是。在絳鋒閣的時候，說不定哪次任務就沒命了，難道也要為此不吃不喝不過年么？”鐘山打了個哈欠，也接話道，“陸姑娘不來，我可白起這么早了?！?/br>
    ……

    聽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陸晴萱的淚水越發洶涌，但堵在胸口的那一團濁氣卻不知不覺中消散。她抬手擦了擦眼睛，洛宸又湊了過來，在她耳邊低語：“你太緊張了。同我在一起的第一個年，都不許我么？”

    “許許，許的……我許的?！标懬巛嬖缫驯凰麄兊某嗾\說動，哪里還敢辜負他們的好意。她含淚瞟了一眼窗外，清晨的明亮已然壓過了燭光。隨后，她長長地舒了口氣以平復心情，笑對眾人道：“一起，我們一起出去玩兒?！?/br>
    第69章 妹榜妹留

    清晨的攬翠軒肅冷，但清雅別致。陸晴萱在屋前站定，對著東方的晨曦深嗅：微涼，隱約可以嗅到竹葉底部壓藏的清香。

    冬日的景色多是單調的，但攬翠軒里不同，一桿桿冬竹，一芽芽冬筍，還有依偎在竹腳、盛開在道路兩旁、抑或散落在房前屋后的冬花冬草，都給剛剛經歷過一番心理掙扎的她一種慰藉。

    陸晴萱想起了曾經的家。雖然陸宅不是依山傍水，卻也精致玲瓏。她向下走了兩步，邁下屋前的階梯，采起一朵淡紫色的冬花捧在右手心里。

    她現下明白了：“生命何其美好，縱然蜉蝣在世，也得活得漂亮?！闭f罷，她又回頭望向在身后默默注視自己的眾人道：“謝謝大家！謝謝你，洛宸！”漸生的水霧涌動在陸晴萱的眼眶中，她目光灼灼地凝視著洛宸的玉眸，那里有令她堅定所有信念與勇氣的力量。

    洛宸但笑不語，朝陸晴萱趨步走來。湊至身前，將她攬入懷中道：“蜉蝣壽短，自有其苦，我只盼往后，流年順遂，余生安寧?！?/br>
    她說得深情，鬢邊青絲隨著聲音起落微微拂動，陸晴萱的鼻尖正貼在洛宸的發絲上，淡雅的香氣令她又一陣心酸。不過這次，她沒有說出口，只將洛宸抱得更緊。

    她知道，瀝血劍之事不了，一切便只是奢望。她要做的，不是在這里畏手畏腳，而是拼盡全力，將這份奢求變成觸摸得到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