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個夢，夢里畫面光怪陸離，最后一幕是謝雯茜躺靠在病床上，右手打著點滴，懷里抱著那只跑丟的小花狗，他走過去，小花狗蹭地抬起頭沖門口方向歡快搖尾巴，下一刻他卻一腳踩空，失重墜落。

    李如從夢里悚然驚醒，睜開眼的同時五感悉數歸位，他發現身上蓋了件外套，沉甸甸的，但很暖和，自己仍坐在車里，窗外是昏暝夜色下靜悄悄黑黢黢的小區灌木叢，前面代駕司機不見人影，顯然早就到了。

    “醒了？”

    耳畔響起詢問，李如挪動了下身體坐直，外套滑落，他偏頭對上虞杞川溫和沉靜的眼，對方之前應該拿著手機在看，屏幕微亮，是車內唯一的光源。

    他默了默，一張嘴聲線略?。骸暗搅嗽趺床唤形?？”

    虞杞川摁滅屏幕，光線陡然一暗，氣息變得尤其清楚：“你睡得很沉，好像還在做夢?！?/br>
    李如一個怔忪，就聽他繼續道：“是夢到阿姨了么，隱約聽見你喊了一聲媽?！?/br>
    李如騰時面皮發熱，被迫暴露情緒中脆弱的一面對于他來說是件極其陌生又羞恥的事，特別還是在虞杞川面前，他蹙眉，儼然又是一副城墻高筑的防御狀態，氣勢洶洶地否認：“你聽錯了?！?/br>
    “嗯?！庇蓁酱]跟他爭，從善如流地笑了：“那應該是聽錯了?！?/br>
    虞杞川住七樓，他們這小區建得有些年頭了，其實附近這一帶都是老房子，畢竟算市中心，開發得早，前年才統一翻修加裝的電梯，業主多是s城土著，且退休老人居多，正值夜里十一二點，挨家挨戶都已經熄了燈，顯得萬籟俱寂。

    進了電梯，李如像是對里頭千篇一律的廣告產生濃厚興趣，單手抄兜昂起下巴，目不斜視地盯著面前的一方液晶屏瞧，絲毫沒有跟虞杞川搭話的意思。

    都到別人的地盤了，還能這么理直氣壯，到底是李如。

    進屋，玄關通向客廳的一截走廊靠墻停了輛不常見的二八大杠，像八九十年代的產物，前兩次李如來的時候它在學校停著，所以沒見過，此刻瞥了一眼，不咸不淡地評價：“沒想到你還有收藏古董的習慣?！?/br>
    虞杞川只當他在為剛剛被聽見夢話扳回面子，好脾氣地說：“還能騎呢，你要不要試試？”

    李如撇撇嘴，既沒說好也沒直接拒絕，抬腳往屋里去了。

    虞杞川將外套丟沙發，找到茶幾上的遙控器按開空調調高溫度，就轉身徑直去了廚房。

    打開冰箱往外拿食材的時候，李如跟進來，抱臂靠著門框，挑了下眉梢問他：“你要做飯??？”

    “嗯?！庇蓁酱ㄕZ氣自然道：“你不餓嗎，晚飯也沒吃?！?/br>
    李如其實中午都沒怎么吃，下午直接從季宅出來，人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大概也顧不上餓，但這會兒讓虞杞川一提，他不爭氣的肚子像得到了某種召喚，相當配合地咕嚕了一聲。

    李如表情一僵，還沒開口，虞杞川先笑了，冰箱門砰地扣上，他扭臉看過來，用很家常的口吻道：“去客廳等吧，我簡單炒兩個菜，再煮個面，除了動物內臟不吃，太辣不吃，還有別的忌口嗎？”

    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將李如之前提過的兩點復述出來，當事人都驚了，嘴唇動了動，不答反問：“你準備做什么菜？”

    “喏?！庇蓁酱ńo他看料理臺上的食材，報菜名一樣地說：“清炒蝦仁，蠔油雞翅，白灼菜心，番茄炒蛋你吃甜口還是咸口？”

    除了親媽謝雯茜，李如大概極少被人這樣細致入微地對待過，一時間有些不適應，愣了愣說：“隨便?！?/br>
    下一刻，他的注意力被冰箱門上用磁吸壓著的一張便簽紙吸引，上面無論是筆跡和內容都很熟悉，不正是他第一次留宿虞杞川家不告而別后留下的紙條嗎？

    “這玩意……我上次都沒發現，你怎么還留著？”

    虞杞川循著他的目光掃了眼，伸手拿下來，說：“你上面不是說要請我吃飯嗎，立帖為證，我怕忘了?！?/br>
    李如：“哦?！?/br>
    倆人同時安靜下來，虞杞川將便簽紙揉成團扭身丟進垃圾桶，背對著李如道：“我準備做飯了，你是要去客廳等，還是留下來給我打下手？”

    等了片刻沒得到回應，虞杞川轉頭，廚房門口空空如也，李如儼然走開了。

    他跟著長舒了一口氣，緩了緩，才伸手扭開水龍頭。

    表白歸表白，被對方親眼看見自己一直留著那張便簽紙，就好像攤開了講明了讓李如知道自己對他究竟喜歡到了什么程度，無異于一上來就把底牌全部亮出，并且大聲說，你看啊，我就是這么地在乎你。

    客廳空調呼呼送風，房間里沒一會兒就暖和起來，其實這套房子的裝修風格一看就很單身男士，家具雖然不多，但該有的都有，而且收拾得干凈整潔，電視柜旁邊的半面墻打了個嵌入式書柜，擺滿了各類書籍，幾副相框和工藝品，以及兩盆長勢喜人的綠蘿，藤蔓懸垂盤布，一片盎然綠意。

    不知不覺間，這已經是李如第三次來虞杞川家里做客了，然而心境已大有不同，有句歌詞里唱，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此刻正好可以用來形容李如，在知道了虞杞川對他的心意，像是憑空拿到了某種特殊赦免，讓他可以堂而皇之明目張膽地，去窺探對方的生活。

    李如走到那面書柜前，先是走馬觀花地逡巡一番，他對那些書自然不怎么感興趣，注意力全在幾只相框里的照片上，伸手取下其中一只全家福的，應該是攝于高中時期，照片里虞杞川穿著一中校服，被學生詬病過于老氣古板的配色和版型，在他身上很有一種器宇軒昂的耀眼氣質。十七八歲的少年，骨骼輪廓都已經慢慢長開定型，雖說虞家另外兩個孩子長得也不算差，但虞杞川的優越顏值在照片里的一家五口人當中，仍奪目的就像基因突變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