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幻游宴(下)
雪杉趕回來的時間剛剛好,樓里的姐妹正在布置舞臺,她站在珠簾后,一邊整理新換上的紗裙,一邊緊張地等待著。 沒過多久,雪杉的名字就從蘭芳口里喚出。 雪杉深吸一口氣,松開沁出濕意的手,撥開珠簾,一步步走上舞臺。 舞臺很高,站在上面,能夠清楚看到底下的情況,除了周子忻,還有一張雪杉熟悉的面孔,之前受托答應照顧她的陳老爺正坐在前排,臉上掛著令人安心的微笑。 其余人就不同了,吵吵嚷嚷,眼迷腮紅,四下投來的目光帶著黏膩的濁念,讓人不由心底生出悲涼。 雪杉悄悄呼出一口氣,往舞臺正中緩緩走去。 那里擺著她最重要也最信賴的古琴。 可是在途中,臺下有觀眾說起了這樣的話。 “那是不是古琴???” ”好像是,唉,真不知道為什么要把古琴彈奏放在最后,以前我聽過一次,感覺沒什么意思?!?/br> “那就多看看人,嘖,像這樣清新脫俗的小娘子可不多見?!?/br> 雪杉原本準備了一首輕快的小曲,但到了此時,賓客們的心躁動不安,若是一味迎合,不但違背了自己的本心,也無法在別人眼里留下印跡。 之前定下的路是不能走了。 快泄完的氣突然提了起來。 來到琴案前,雪杉沒有坐下,她從琴案上取下古琴,然后坐下,將古琴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撥弄著琴弦,直到一道又一道的低吟將喧嘩壓住。 “音音音,爾負心,爾負心,真負心,辜負我,到于今?!?/br> “記得當年低低唱,淺淺斟,一曲值千金?!?/br> ”如今拋我古墻陰,秋風荒草白云深,斷橋流水無故人?!?/br> “凄凄切切,冷冷清清,凄凄切切,冷冷清清?!?/br> 朱唇微張,清靈的嗓音徐徐響起。 纖指輕勾,低啞的琴音幽幽流淌出來。 吟唱與琴曲交融入耳,隨著時間流逝,越發哀怨綿長,繚繞在空氣中,仿佛一把無形的刀刃,劃破人們的心防。 難以言喻的悲傷不斷向上噴涌,直到漫過頭頂將人完全淹沒。 旁人總說,男人上青樓是為了尋歡作樂,依雪杉看,這話不假卻也不盡然。 尋求快樂是因為沒有快樂,沒有快樂是因為心里虛無又悲傷。 客人們真正需要的不是虛浮的歡愉,而是能夠填補空洞的慰藉。 所以,雪杉臨時改變主意,彈唱了一首《古琴吟》—— 這既是雪杉自憐身世的傾吐,也是他人心聲的寫照,唯有這樣,才能讓她顯得與眾不同,在眾人眼里留下最為深刻的印象。 一曲奏罷,全場寂靜無聲,觀眾齊齊仰頭,望著臺上如玉出塵、仿佛天仙下凡的人物, 良久之后,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她做到了。 雪杉嘴角微揚,含著恰到好處的笑容看向臺下,對眾人逐一注目過去,心情正好時,卻在人群中發現了玉山。 玉山抿了抿唇,復雜的神色中隱約有些無奈,仿佛下一秒就要嘆氣。 不愿笑容凝滯,雪杉當即別過臉,不曾想隨即對上一張淚流滿面的臉。 方才的樂曲不知哪里深深觸動到了周子忻,他癡癡地張著眼睛,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掉,直到對上雪杉的雙眼才回過神,趕忙抬手抹去眼淚。 雪杉莫名有些酸澀,手心握住素白的紗裙,垂頭下了舞臺。 踩著臺階一步步下落,背后傳來的聲音卻沒有絲毫減弱,雪杉能夠清楚聽見,她的名字在掌聲和喝彩聲的簇擁下從人們口中叫喚出來,但此時此刻,她只想將這一切遠遠甩在身后。 真奇怪,無論現在還是剛才。 直到登臺前,她的心都惴惴不安,可當真正目睹臺下一大片烏壓壓的觀眾時,她又不知從何生出一股氣力,在彈琴時發揮出超常水平。 當觀眾如愿將目光聚焦過來時,她只感到片刻欣喜,隨后就是一陣空虛疲憊,之前支撐著她的那股氣力盡數流泄而出,仿佛還帶走了部分心神。 在梳妝臺前坐下,雪杉依舊頭腦昏昏,她不記得自己是如何拖著沉重的身子回到屋里,只記得回來路上的夜色像潑滿了墨,黑得令人窒息。 幽暗的銅鏡倒映出一個模糊的人影,比起出塵脫俗的白衣仙子,更像飄蕩人間的迷失魂魄。 獨處在寂靜之中,有安寧,有舒心,卻也有幾分落寞。 不等雪杉琢磨明白,周圍的寂靜氛圍就被打破,烏柳攜著小梅的手走進來,兩人臉上皆是喜色。 烏柳向雪杉笑道:“未來的紅牌娘子,一個人躲在這里干嘛,趕緊去前面跟大家一塊熱鬧熱鬧?!?/br> 雪杉有些懵,抬頭問:“我怎么就成紅牌娘子了?” “今年在幻游宴露面的姑娘們里,屬你拍出的價最高?!睘趿蚯皟A身,“喊到四百兩后,陳老爺、老爺還有周公子三個人還在爭著加價,最后到五百兩才結束?!?/br> 雪杉的情緒沒什么起伏,只是有點意外。 她知道自己表現得不錯,但原以為最多就是和楚楚打平,沒想到最后竟然能超過楚楚。 沉默片刻后,雪杉問起結果:“那五百兩,是誰出的?” 小梅點燃燭燈:“周公子” 雪杉垂下眸子,睫毛的陰影在昏暗中閃爍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