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真姐妹
晚餐前的這番對話讓氣氛有些尷尬,三人圍坐在桌前,各自悶頭吃飯,只有碗筷碰撞的聲音在屋里回蕩。 為了不讓沉默繼續蔓延,小五主動開口,挑挑揀揀地講起今天初次在長閣上課的經歷,談及琴藝時,她的語氣里不禁多出幾分情緒。 “...古琴倒是挺有意思,但我好像不是學這個的料,先生教指法的時候幾次快要發脾氣,下課后還反復叮囑我最好買把琴回去多練,不然恐怕以后跟不上進度?!毙∥逭f著說著,頭慢慢低下,開始微微揚起的唇角也因失落耷拉下來。 烏柳和小梅聽了,非但沒有失望,反而齊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你已經學完指法了?” “玉山先生還準你下次去他那兒上課?” 她二人同時發問,問的問題又那么莫名,小五從中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點了下頭,小五反問:“就是這樣,有什么不對嗎?” 只見小梅將手中筷子拍在桌上,嘴皮激動地翻動不停:“哪哪兒都不對!那位玉山先生可是出了名的挑剔,之前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想跟著他學琴,他都看不上,不是就嫌人沒天分,就是嘲人不努力,稍不如他意就會被他痛斥一頓?!?/br> 小五回憶起自己剛到琴房時里面空空蕩蕩的場景。 她總算明白,為什么她今天學了半日古琴,也沒見到除她以外來上課的學生。 聽了小梅所說,再回想起課堂上的經歷,小五不禁有些擔心,擔心如果繼續跟著玉山學琴,哪天她的腦袋會像今天的琴案一樣,在他的玉簫下挨上那么一下。 小五的眼神在小梅和烏柳之間左右來回:“那,那我還要不要去聽玉山先生講課???” 小梅雙眼瞪大,仿佛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當然要去了,玉山先生肯教你,說明他看得上你,你有天分啊?!?/br> 小五咬住筷頭,囁喏道:“可他聽起來很難相處的樣子,我跟著他真的能學好琴嗎?”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正說得起勁時,一直未出聲的烏柳忽然插口。 烏柳沒有直接發表意見,而是先問小五:“其他暫且不論,歌舞這兩項你今日試聽過沒有?老師又怎么說?” “一個說我音色透亮、天生條件不錯,可惜練多了容易壞,”小五回憶著,臉上多出幾分赧然,“另一個說我身子太硬、起步太晚,要想練好恐怕下一番苦功?!?/br> 烏柳坐在旁邊,悠悠提起手邊的茶壺,等小五說完話,她正好給自己沏好了一盞茶。 熱氣伴著茶香氤氳而上,模糊了烏柳的容顏,連她眼底那一抹猶疑也一并掩蓋住了。 不過一瞬,烏柳就又動了起來,只見她輕輕吹去水霧,含著盞邊細細品了一口茶:“既如此,你還是專心跟著玉山先生學琴吧?!?/br> 小五微微一愣:“jiejie你也這樣認為嗎?” “你不知道,這位玉山先生可大有來頭,人家可是從教坊司出來的?!睘趿畔虏璞K,將其推到一邊,然后給小五解釋起來。 賣身求存為妓,妓又有多種,如歸夢樓這樣的民間青樓,里面的姑娘稱作民妓,至于地位最高、待遇最好的,當屬官妓。 教坊司便是訓養官妓的地方。 官妓多為獲罪的官宦之后,資質上就高出一等,又因侍奉皇室吏員,受過專人調教,與一般的風塵女子大有不同。 玉山再往前的來歷雖不甚明了,但可以肯定是,他曾經在教坊司待過。據傳,三年前他得貴人相助,得以消除賤籍,之后來到淮州,重cao舊業,當起了樂師。 人們對玉山的評價貶褒不一,有人說他清風霽月,也有人說他高傲輕狂,但他在音樂上的造詣,從無人質疑過。 “所以,你若能跟著玉山先生學習琴藝,即便將來達不到他那樣的水準和境界,只要能夠得到一二分真傳,也足夠你用了?!睘趿抗舛ǘ?,口中吐出的每個字都語重心長。 烏柳說得這樣多,小五哪里還會不明白,學琴這條路雖然難走,但倘若能走到頭,便能看到光亮。 人生在世,不該遇到一些困難挫折就止步不前,更不該只顧當下,不著眼未來。 至此,擾亂心緒的雜念全部消散,小五眼睛冒出堅定的光: “我聽jiejie的話,只要玉山先生還愿意教我,我就好好在他手底下學?!?/br> 聽她這樣說,烏柳露出滿意的笑容,解下系在腰間的荷包,遞給小五。 荷包用料輕薄,入手卻沉甸甸的。 小五隱隱猜到荷包里面裝的是什么,但目中仍有些許茫然。 看向烏柳,卻見她轉過頭來,露出半邊素淡的臉,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既然要好好學,那就先去買把琴回來,這個月我花得有些多,里面剩的銀子要是不夠,你就先用我的名義賒著,到時候我再去補就是?!?/br> 小五在荷包底的手微微顫抖。 從她有印象起,父母的疼愛就沒有落到過自己身上,有好東西都先緊著她前后的姐妹兄弟,輪到她時已經什么都沒有了。 所以她早就收起了期盼,一直以來都只聽話,不開口。 久而久之,她習慣了這種日子,以至于有一天有人為她付出時,她無所適從。 酸意涌上鼻尖,眼前的視線變得模糊,小五低下頭,本想默默等這陣難受過去,可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 她走上前,拉住烏柳的雙手,哽咽道:“謝謝你,jiejie?!?/br> 相識僅有兩日,小五自然清楚,烏柳這么做并非出于對她的疼愛,大約也不含真心,但烏柳給了她不曾體會過的關懷和照顧,光是這點好意,就足夠讓她懷有十分的感動和感激。 胸口有什么在澎湃著,小五擔心再下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立馬轉身跑了,留另外兩人在屋里。 烏柳低著頭,怔怔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 其實,在被握住的那刻,她下意識是想抽回自己的手,但現在想想,就像剛才那樣放著不動,似乎也不錯。 手上余溫讓她的手停在原處,一寸也沒挪動。 良久,烏柳才收回目光,轉身望向窗外。 正在收拾碗碟的小梅注意到了,問:“姑娘,你在看什么呢?” 烏柳輕聲回答:“看夕陽?!?/br> 聞言,小梅跟著探頭向外看去,不過沒一會兒就將頭縮了回來。 “有那么好看嗎,看那么久?我看著和以往也沒多大區別?!毙∶穬裳垡苫?。 不就是一個紅燈籠似的大圓球,日復一日地往山后面躺。 小梅心思簡單,烏柳想的卻比她多得多。 烏柳望著天邊那輪的殘陽,微微出神:“大約是因為心情不同了吧?!﹃枱o限好,只是近黃昏’,以前臨窗眺望,想到的只有句話,心中總不免郁郁?!?/br> “那現在呢?” “現在...”烏柳停頓了下,嘴角浮出淡淡笑意,“現在覺得夕陽沉落也沒什么不好,后頭來的夜色雖然深沉,但叫人心里寧靜?!?/br> 霞光透過窗口照進來,淋在烏柳頭頂,一路順著濃密的秀發散開,將她的面龐籠罩其中。 烏柳靜靜坐著,在橙紅色光輝的映襯下,看起來格外柔和。 ——————— girls help gir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