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哥哥
江熙不耐煩地坐在副駕駛。 車座冷得徹骨,但沒有人抱怨這一點,各自賭著氣,悶頭用屁股捂熱坐墊。 雨刷刮掉前窗的霧氣,引擎發出蒼老的低吼,車內后視鏡當中倒映出江泠微微上挑的凌厲雙眸。 “你一個服役九年正兒八經哨所的哨兵,去那種烏七八糟的地方合適嗎?” 江熙頭靠著車窗,眼睛直愣愣地看著雨刷的運動。江泠騰出手揉了揉左膝蓋——陰天下雨就舊傷發作,不由得令他煩躁。 “你知道你今天的行為有多危險嗎?你現在的精神系統漏洞百出,如果真讓那個黑向導得手了,憑你這樣的戰斗力,足夠讓他去建立一個黑幫……” “我沒打算碰他……” “他的手都摸上你的大腿了!” “怎么,你嫉妒了?” “你有病?!?/br> 最近的玩笑總是含著一股曖昧不明的尷尬。 江泠的手指開始輕敲方向盤。三個月前他就是開著這輛老車,將江熙從白塔帶了回來。一路上,他也是這樣不停敲擊著方向盤。 血緣讓他感知到了meimei的傷痛。 戰場上亦是如此。 他無需如向導一般進入江熙的大腦,也能看透她的每一個微妙眼神,作出最佳的戰略調整,為江熙的義無反顧做最堅強的后盾。 他是她的哥哥,戰友,也是受傷時的血庫,器官大本營……她丟掉的任何一個身體零件都可以從他這里拿走。 不會再有任何一個男人比他更了解江熙。 可惜,那是他原以為。 那個男人龍卷風一般卷走了江熙全部的愛,又像流星一樣逝去,讓她的愛跌落陸地,摔成碎片。 真沒用。關鍵時刻還得是親哥把她從白塔接回來。 江泠想,像他就不會那么輕易死去,就算死也不會在江熙面前。 晚上十點,街道上已空無一人,只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成人用品店舉著閃亮的招牌,而內里是一片朦朧的炫彩。 江熙盯著門簾下的兩雙腿,強勢的五感令她聽到自動販賣機的運作,接著是包裝盒掉落,四只腿的下蹲。 她瞬間有點空虛——算是創傷后應激障礙的表現,每一個失去終身向導的哨兵都會有這個經歷。 空虛后是郁悒,郁悒后是更巨大的空虛。 “戒斷反應又發作了?”江泠問。 江熙心虛地把毯子往身上拉了拉。 光是聽到“戒斷反應”幾個字,她的皮膚都會被蠱惑著忽冷忽熱,塵封于記憶深處的白塔治療經歷也在瘋狂閃現。 白色的床單,黑色的皮帶,紅色的勒痕,醫生溫柔的笑容,和黃鱔一般鉆進精神系統的向導觸須…… 她的發梢漸漸生出一些冰冷的汗液,不知是腦海中重現了極爽利的快感,還是失去后的悲痛。 戒斷反應。這是不能向江泠抱怨的東西。 她可以把自己的性命交給他,但不能向他傾訴自己的脆弱。 這就是家人。 “關你屁事?!彼f。但很快又問:“你怎么知道的?” “抗戒斷藥丸少了不少。所以我專門換了班去酒吧找你?!?/br> 江泠每個周四都要去哨所值夜班,第二天清早才會回家。這給了江熙可趁之機。 “又不是第一次了……免不了去那種地方?!?/br> 他冷淡地瞥了江熙一眼。他輕飄飄看人時,會讓人誤以為他是文職,但凡臉上掛上寒意,便會將殘酷的戰場經驗顯露無遺。 半個小時后,車子停在了小區樓下。這個老舊的小區是白塔分配給A級以上哨兵的住所,江泠申請了一間,而江熙沒有。 她習慣了和哥哥擠在這個五十多平的小公寓。冬天暖氣溫度剛剛夠上十八度,如果不幸遇上悲催的冬雨,就不得不打開電暖氣。 客廳在一個深棕色皮沙發的霸占下顯得過分狹小,同時也沒人喜歡坐在上面。通常兄妹倆喜歡光顧沙發前的毛絨地毯,上面有架著一米見方的木質小茶幾。前方的電視常年用來玩游戲,兩人都不注重文藝品味的建塑,音樂電影一律不碰,旁邊的碟片架早早落了灰。 江泠抖掉風衣上的雪,坐在電暖氣旁烤了幾分鐘,和江熙分別淋浴后,他打掃浴室,再躺倒在臥室的床上。 臥室不大,一張靠窗的單人床幾乎占據了全部,亂七八糟的小型武器堆在桌子上。 忙碌了一整天的江泠伸手打開窗臺上的收音機,白噪音秘密地流淌出來,這是哨兵的專屬時光。 過了一會兒,陽臺響起波輪洗衣機笨拙的喘息聲,是江熙在洗衣服。 這個家里,家務通常分工明確。江泠從來不會因為自己是監護人就包辦一切,殘酷的戰爭會分離家人,誰離開了誰都要努力活下去。 但是…… 床頭的落地臺燈將光芒擠進他的指縫,穿透他的眼皮,留下諸多光點。 他想起從白塔接回江熙的那一天,她軟軟地靠在副駕駛的椅背上,臉色蒼白,神情恍惚。 那時江泠覺得自己錯了。 突然,房門門被擰開。沙啞的詢問和更清晰的洗衣機聲音傳來: “江泠,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