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沒事,都過去了。還是要向前看。所以說——謝謝你的蛋糕啊?!绷耗烈才牧怂募绨蚴疽庖幌?,就去別的朋友那邊走動了。 可往后的時間,池羽過得渾渾噩噩。他甚至不記得蛋糕吃沒吃完,他又是怎么從梁牧也的公寓里走的了。只記得,他因為喝了酒,不能開車,便決定走去地鐵站坐地鐵回家。走出門外,外面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把他單薄的一件t恤浸濕了。 三年前差不多這個時候,他正站在梁熠川的靈堂外面,和他一門之隔。陰與陽,死和生,錯誤和正確,都只隔了一道門。 梁熠川的葬禮是他父親安排的,在意外發生后的兩周。他們只請了少數熟人來。 池羽從小都懂事,很少求人,只有兩次。第一次,是六歲時求父親池勉送他回到滑雪青訓營。第二次,就是求他開車載自己參加好朋友的葬禮。車禍之后,池羽胸椎壓縮性骨折、左腳踝粉碎性骨折,才恢復了不到兩周,腰間戴著鋼板一樣的固定支架,還拄著拐杖,行動實在不便。 那天,他坐在車里,眼看著父親被攔在門外,穿著黑衣人高馬大的安保人員要求他出示身份證明,又對池勉說,父子二人都不在賓客名單上。池勉轉頭回來,就要開車帶他走,可池羽把車門打開,用手扳著不動,就是不讓他開走。 池勉怒極,說那你下車。池羽就下車了,頑固地站定,直到所有賓客都已經進去多時,直到渾身上下都被雨淋濕。 最后,一個穿著黑呢大衣,兩鬢均白的中年男人走出來。池羽本以為是梁熠川的家人要放他進去,起碼可以看他一眼??赡侵心昴腥藦街弊叱龃箝T,來到了路邊,撐起一把黑色的傘。 馬路對面,黑色的凱迪拉克的車窗搖了下來,里面的人穿著黑色襯衫和西裝,只露出一個側臉。年輕、英俊而冰冷的側臉。池羽便猜到了他可能是誰。 有一瞬,梁牧也看過來,隔著一條寬敞的馬路和止不住的雨簾,和他視線相對??蛇€沒等他看清楚對方的樣子,那扇窗戶就搖上去了。車里的人轉身下車,把衣服扣上,只留給他一個背影,跟隨中年男人走進大廳。 葬禮上,賓客來了又去。他就站在大樓對面,如機器一樣計數,從一數到十七。加上姍姍來遲的梁牧也,一共十八。每個人都能講出最后和梁熠川在一起的時刻,每個人都對他說了告別的話。他僅僅是輕輕一打方向盤,便撞碎了十八個世界。 * 屋子里客人都走了,只有程洋留下來幫他收拾殘局。他今天話也不多,梁牧也看在眼里,就問他:“你怎么了?” 程洋嘆口氣沒說話。 梁牧也:“你這人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他低頭一看,才發現那個沙沙作響的橙色外殼,“這不是池教練的衣服嗎?他沒拿走?欸,他人呢?我都不記得送他出過門了?!?/br> 程洋這才回過頭,眼神幽幽地看著他:“用你問我?!?/br> 梁牧也仍問他:“池羽什么時候走的?” 程洋答非所問:“他對你……你是看不出來嗎?!?/br> 梁牧也被他一說,也不得不停止手中在做的事,回憶起池羽這一晚上的所作所為。他一向是理性的人,認為所有的行為舉止背后都有原因和動機,而所有動機都可以被分析和解釋。 “不就是給我買了個蛋糕嗎,他……”梁牧也停頓一下,清了清嗓子。分析結束,他覺得程洋說得不無道理。 程洋就說:“他一直在看你?!?/br> 梁牧也笑:“我是主角?!?/br> “你自己信了就成,”程洋說。 梁牧也聽他口氣不像開玩笑,便也認真回答:“如果真是你說的那樣,是我該說句對不起?!?/br> 程洋看清楚事實后,便豁達起來,道:“那倒沒事,也都是緣分。我的林子挺大的,”他退讓一步,又說:“你過生日這件事,是我不應該說,對不起啊?!?/br> 梁牧也倒也豁達,他說:“嗨,咱倆用不著這樣?!?/br> 他想起什么,又問程洋:“切蛋糕之前,你拍照了嗎?發我一下吧?!?/br> 等他叫了車把程洋和他的一車器材送走以后,梁牧也才想起去拿池羽的橙色雪服外套。雪服外套只有薄薄一層,gore-tex面料,從磨損程度上就看得出來應該是穿了幾年,胳膊下面的通風拉鏈開口處扯了個口子,池羽也不太講究,拿塊灰色的防水強力膠帶貼了一下就算完事。 他拎起來外套,就聽見啪嗒一聲,一只bic普通打火機從里面滑出來。里面可燃液幾乎滿得沒有空隙,估計是他特意為了生日蛋糕而新買的。他就拿在手里把玩,點燃又熄滅,如此往復,看火苗躥升。他突然有點想抽一支煙。 手機里傳來一條信息,來自程洋。那個人到家了,先給他發了一張切蛋糕時候的照片,又把梁牧也用自己的a7照的照片全部導出,壓縮打包好了發給他,說:“誰照的誰后期?!?/br> “我不用后期,直出?!?/br> 梁牧也把壓縮包打開,唯獨把一張單獨拿出來,然后就直接把鏈接丟在晚上聚會的群里。 那張照片里面,池羽只有右半邊臉是亮著的。 他也不是沒想到過池羽。敢在兩人寬的懸崖峽谷里面斜軸轉體720度的是什么樣的人,他可能比在座任何人都懂。這種人不計后果,不論前程,永遠在追求更高的一座山的路上。池羽的人生,是一場接一場的賭,但從結果來看,輸比贏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