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沈蕪蹙著眉,汗水從額角滑到下巴,眼角的淚也靜悄悄地落,一滴一滴砸在李危的背上,像時漏,一刻一刻滴漏,將這長久難捱的一夜變成永恒的一刻。 一夜的狂風暴雨,黎明時分漸止,日光從紙糊的門窗透進來,像一塊輕盈明亮的薄紗落在每一處角落。 就連沈蕪居住時嫌暗的床頭,都變得亮得晃眼。 日光吵醒了她的眼睛,不自覺地濕了眼眶,迷蒙地睜眼時,才驚覺,自己昨夜風雨兼程趕來了漁利口的家,李危正因重傷躲在這里,經過幾日的治療,終將無力回天。 混亂的一夜。 她瞧向床上的人,被燒得殷紅的唇變得蒼白,握著她的手恢復了溫熱。 “發生奇跡了?” 她開口,聲音嘶啞得自己都難以辨認。 宋下童輕手輕腳地從外頭走進來:“高熱退下去了,現在只要能好好吃飯,應該死不了了?!?/br> 沈蕪雖然不想李危真的死掉,但是她還是懷疑宋下童,轉過身,悶悶問道:“你是不是故意嚇我的?” 明明他的治療手段很多,偏要等她來才用。 宋下童:“昨夜你也看到了,真的很兇險?!?/br> “如果他醒了,就讓他吃下去?!彼麑傊蠛玫膔ou粥放在床頭的桌案上,“我去煎藥?!?/br> 沈蕪:“我要回去,燕娘還在碩莊?!?/br> 宋下童:“我煎好藥就去看她,主子身邊不能離人?!?/br> 沈蕪:“……” 宋下童醫術確實高妙,正如他所料,李危在午后醒了過來,見沈蕪在此,疑惑道:“你怎么在這里?” 她不是也在枯井里嗎? 又見日光強盛,周遭不似夢里的場景,恍惚道:“回來了?!?/br> 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有小時候,有井壁,有小小的水流,有她,還有蘭花和月光。 “既然你醒了,就將粥吃了,我也要回去了?!鄙蚴徠鹕?,毫無眷戀的樣子,“下次別再受這么重的傷了,宋下童很擔心你?!?/br> 李危接過粥,力氣欠佳,碗差點翻到身上,幸好沈蕪沒有松開,及時又接住了,無法只得重新坐下,拿著勺子喂他:“這么重的傷,去不成劍南道了吧?” 李危就著她的手吃粥,吃得很慢很慢,張嘴的力氣都少得可憐。 “不行啊,非去不可,爬也得爬去?!?/br> 沈蕪:“嗯,也對。君死不需哭,徒勞枉卻聲,將軍馬上死,兵滅地軍營?!?/br> 李危:“……” 她怨氣好大,一句話兩個“死”,李危不敢接。 一碗粥喂完了,沈蕪還是要走:“臨走前我再多問一句,你昨夜瀕死,為何要叫我的名字?” 李危錯愕,顯然是不知道自己做夢叫了她名字,還叫了一夜,然后是懼怕,陡然又變得嬉皮笑臉。 “你欠我十兩銀子沒還,我快死了,當然是叫你還錢?!?/br> 他剎那間千變萬化的表情,沈蕪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心想這么說倒是他一慣的作風。只是,她不解:“我如何欠你十兩?” 李危:“曾經你答應幫我找賬本,事成我給你三千兩,分期付,已支付過十兩,如今不是又重新立了契約?這樣算那已經支付的十兩是不是該還給我?!?/br> “區區十兩,也值得你黃泉路上還這般牽掛?”沈蕪冷哼,“還是這般小氣?!?/br> 她走后,室內空留他一人,面對這般耀眼的日光,如同小時候那個午后一樣。 他那時八歲,與趙興一般大,從枯井中被三公主李純救起,撿回了公主府。 三皇姐對他很好,親自教他習字讀書,為他縫衣為他尋劍,教他習武,如此甚至稱得上寵愛,只是他那時還是孩童,天性愛玩,每每瞧不見三皇姐時,就會與公主府中一位種花的小宮女玩耍,有時是斗蛐蛐,有時是丟沙包,有一回他玩得正興起,三皇姐不知為何事從宮宴中折返回府,恰巧遇見,第二日那小宮女就消失了,從此他再也沒見過。 再大一點,他喜歡的侍衛,依賴的小太監,都會從他的視野中消失,公主府中便不再有人親近他,偶爾幾回撞聽見府內的侍從說那些人都死了,至于是誰賜死的,不言而喻。 他并不知道為什么,后來大了,見過皇太后身邊的那只寵貓兒之后,就懂了。 惡寒從他心中生出來,將他凍得連打數個寒顫,痛苦地縮回床榻,埋進枕褥,恐懼如同囚籠罩在他周身,讓他難以擺脫。 他從來謹小慎微,為何會在夢里叫沈蕪的名字?宋下童回來時,李危便命他不可將此事說出去。 宋下童:“不告訴衛牧?你受傷的事?” 他總在一些微妙的時候,變得白癡。 李危若不是重傷未愈,絕不會只給他一個白眼了事:“我說夢話的事,尤其是不要提到沈姑娘?!?/br> 衛牧是三皇姐給她的人,有一起長大的情誼,但他們都明白,他得向三皇姐復命,他的主人是三皇姐。 此后三月,漁利口風平浪靜,而整個荊州府的婦人熱衷起請十渡注生授子拈花太子菩薩。 家中少有閑錢的平民百姓請不起太子菩薩,就去碩莊的壩下村買一壺兩文錢的求子泉泉水喝,而名流貴婦中則會花百金去太子廟中請一尊太子菩薩,再配合這泉水喝。 三月間荊州府懷男胎的婦人多如牛毛,至于為何知道是男胎,都是由許氏醫館的許小草大夫診斷出來的,至于準不準的,都供奉了太子菩薩了,那必然是準的。聽人說,碩莊凡是請了太子菩薩的,沒一個是不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