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胖嬸本不欲在外人面前下他面子,但是都是一個村的,祖祖輩輩都住在一起,大家什么德性早就知道了。她也不是剛嫁人的姑娘,那點顧忌早沒了:“你這人怎么這樣,前幾天都說好的事,我這還收了趙婆婆的錢呢,人家傻姑也沒說今天不上課,你就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你!”她說著說著就急了起來,抓起他的膀子就捶了一記,叫他快點醒醒酒,跟她走,“傻姑都親自來叫了,你還好意思?!?/br> 趙老漢笑呵呵地突兀地插了句嘴:“哎呀,胖嬸,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不用上山,傻姑要是喜歡上課,我們明天去上一天都行啊,哈哈?!?/br> 其他人也一點羞愧的神色都沒有,附和道:“是啊是啊?!?/br> 可是胖嬸被他們越勸越上頭:“本來就是說好了傻姑和趙婆婆借錢給我們,我們就每天去上課,昨天已經上了一課,就救了我們的命,你們今天好過點了,怎么就說話不算話了,你們這不是欺負人嗎?” 另有些人垂了頭,就跟著胖嬸說:“要不然,要不然還是去上課吧?!?/br> 宋樓蘭一直盯著沈蕪,想看看她會作何反應,起初看她好像在強顏歡笑,現在又看她眉頭舒展,眼角嘴角的小勾弧度也漸緩,火氣越來越淡了,甚至微笑了起來。 他碰了一下她的肩,輕聲說道:“唉,你不說句話?” 斷眉環抱雙臂,似笑非笑的,他那副看好戲的樣子,讓人看了就來氣,不過他沒多嘴。 沈蕪根本不搭理他倆,抬步走離了兩步,就跟他們有毒似的。 宋樓蘭“哼”了一聲,裝作無所謂。 沈蕪抿唇一笑:“大家知道上回我為何要陳記米行的王mama給我有印戳的文契嗎?” 有人應道:“這還用說,是怕他們抵賴唄?!?/br> 沈蕪夸贊道:“你很聰明?!?/br> 有更懂的,也說道:“有了文契要是他們抵賴,你還能報官找他們要點好處呢?!?/br> 于是有自作聰明的人帶打趣帶試探道:“我們可沒有跟你寫文契啊,那我們要是抵賴,你可怎么辦???” 沈蕪不慌不忙拿出一張花名冊,在手里晃了晃:“跟我和趙婆婆借錢的人都上了我的名冊,你們這么多人,祖祖輩輩都在這里,要是有人想抵賴,其他人就能幫我作證,現場超過三人問我借錢,大家可以互證?!?/br> “所以啊,你們跟我雖沒有文契,但也是有能證明的口頭契約的?!彼此麄內粲兴?,又進一步說道,“如果不履行契約我可以追回你們借的錢,不僅如此,你們啊,還會失去我對你們的信任,以后我便不再會借錢給你們,你們當然也不用再上課了,不過以后再出現邛崍山火這種事,你們也只能自己用命去硬扛?!?/br> 在場的眾人不再喧囂,趙老漢臉上的嬉笑也瞬間消失:“可我們沒打算不上課,是想明天再上課?!?/br> “你這句辯白很好?!鄙蚴徫⑽⒁恍?,格外動人,一點沒把他們的惴惴神色放在眼里,“我們立下契約,不僅是建立了簡單的聯系,還建立了規矩,以后行事都要按照這個規矩來,如果誰破了規矩,當然就會出局,不再享受規矩之下帶來的好處?!?/br> 這就是經濟學中最淺顯的契約理論。 胖嬸男人害怕了:“都是一個村的,何必算得這么清呢?”心虛之下,下意識選擇打感情牌。 趙老漢立馬接上:“就是呀,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br> 他們……他們從未想過,傻姑會盯著不放,他們此時很害怕她要將借給他們的錢都收回去,地租只是暫時不用交,但錢管事的伙計還像鷹似的盯著他們的,就是此時那斷眉的也在,人進人出都要得他準允查驗。 天上的雨嘩啦啦地下,砸在油紙上噼噼啪啪作響,聲如鞭炮炸雷,震得人心慌慌, 村民們紛紛看向沈蕪,面露羞愧難色,唯有胖嬸兒,喜上眉梢,打量別人的眼神都有些驕傲,好似她最得沈蕪喜歡一樣。 沈蕪摸著斗笠的沿,嘴角一勾,忽然笑道:“我原本確實打算叫大家一起聚在我家上課,可我想你們既然更喜歡待在這里,我也不必拘泥地方?!贝迕駛冞€沒有反應過來,沈蕪又道,“好了,今天的課我上完了,你們吃完了酒回去好好想想,明日我再來問你們,契約大還是人情大?!?/br> 轉身又出了雨棚,斗笠上的水都還沒有滴干凈。 宋樓蘭都看她看呆了,還能這樣嗎?這也算上課?這誰不懂??? 他看看那些村民…… 好吧,他們不懂。 “你等等我?!彼螛翘m追了上去,給她打傘,態度比之前恭敬百倍。 就是因為不懂這個,才會在外面吃盡苦頭,什么都不敢嘗試,什么都不敢反抗,一出口就叫人指責是胡攪蠻纏,唯有卑微承受,像一頭永遠抬不起頭的老黃牛。 斷眉沒有笑話看了,抬臂抱拳,一根一根壓著指骨,啪啪作響,村民們剛碰上酒碗的手又都縮了回去。 斷眉鄙夷地掃視一圈,如同看腳下隨時可以被碾死的螞蟻,冷哼一聲,也走了。 “趙婆婆呢?”沈蕪一邊走一邊問宋樓蘭,剛回來時,她以為趙婆婆也在趙老漢家吃酒,但剛才她看了一圈,人群里并沒有趙婆婆。 “哦,我下午就沒有見到她,可能在家吧?!?/br> 沈蕪蹙眉,腳下踩著泥水,步子更重更快了,濺了一腿的泥,連帶宋樓蘭也濺了一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