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瞬間的爆發,讓燕娘好過很多,抽抽噎噎起來:“小姐對不起,我……我想我娘和我meimei了?!?/br> 她和明姑不同,她不是家生子,是有一年娘和meimei都餓死了,只剩下爹和弟弟,家里實在過不下去,爹才將她賣給了人牙子,是人牙子將她領進陳府的。 她時常感嘆,她命是真好,能進陳府,遇到了陳小粥這樣的主人,不用擔心十幾歲就被哪個主子收做通房,更不用怕哪一天被姑爺收做妾室,所以她格外懂事聽話,逢年過節答謝主人也是真心實意跪拜。 可她的爹娘弟妹呢? 她有時覺得她現在過的這般好,很對不起他們,時常夢見他們會哭,然后嚇醒。 明姑頓時眼也紅了。 她是家生子,但也終究是丫鬟,沒進陳小粥院子之前,她是外院的三等女使,冬天是沒有炭燒的,做粗活,手腳生滿了凍瘡,與那小女孩一樣,凍得通紅泛紫,夏天還好一些,等入了秋就開始癢起來。 這世上誰的日子不苦啊。 啪嗒,一滴榆錢大的雨滴砸落在窗欞上,一聲兩聲,潮濕了整個窗欞,沿著木紋滴落下來,一滴兩滴,一刻兩刻,一年兩年,寂寂的一剎那。 陳小粥翻了個身,不知她是如何的感受,只聽她淡淡地說道:“你這故事好沒有意思,她既沒有將火寸全賣出去賺到錢,也沒有沖進那戶人家搶些吃的,竟活活餓死凍死在窗下?!?/br> “一個人若是自己不爭氣,誰也救不了?!?/br> 如果是她,她才不會等人來救。 沈蕪沉吟:“或許吧?!?/br> 一千個讀者一個哈姆雷特,沈蕪自嘲,自己以前做教授好為人師習慣了。 陳小粥與漁利口不識字的村民可不一樣,她是能夠獨立思考的人,不會被她一個故事,三兩句話改變。 陳小粥:“不對,你應該說,她從小生在窮苦人家,不識字,沒讀過書,滿腦子只有吃飽飯和爹娘弟妹,而且又笨又蠢,還沒有人教她?!彼剡^頭來緊盯著沈蕪,沒有慣常溫柔的微笑,只有謹慎地打量,“你,到底是誰?” 沈蕪一愣,忽而笑道:“只是一個故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彼齻饶樛巴?,雨勢還小,“我回去了,小粥?!?/br> 沒有人看清她的表情。 她走出那個燭火照出的橘黃色的圈。 她是誰? 她是復大最年輕的經濟學教授,國際經濟政治研究學者,她擁有學術理想,懷揣真才實干,她本該在前往國際學術論壇的飛機上,可…… 無論如何她的工作不該被架在高閣,尤其是當她親眼看見了漁利口的苦難,她不能無視,她的滿腹學識也不允許她麻木。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就算來到了一個她不熟的地方,她也不想甘于沉淪。 趙興已經在門外等她,兩人一起上了一架與早晨完全不同的馬車,但它的車廂外也掛了一個銅鈴,銅鈴跟著馬蹄的震動,一響一響的,穿梭在濕漉漉的青石板街道上,穿透陳記的墻,傳進陳小粥的耳中,如同戲臺上的梆子聲,一聲一聲催著戲。 “去叫王mama來?!?/br> 沈蕪還沒到村口,就瞧見出入路口設了個棚子,棚子里設有桌椅,桌上擺著一碟花生米和一壺酒,棚子似點,棘刺做的路障似線,一點一線成了一個簡易的崗亭。 棚子里有兩個她熟悉的人,是那五個伙計中的兩個。 錢管事早將事情安排妥當,這兩人看上去倒沒有什么怨言。 “傻……沈姑娘,你回來了?!逼渲幸粋€右邊眉毛被砍斷的說道,“錢管事說等你回來了,我們都聽從你的安排?!?/br> 沈蕪倒不意外,也沒有對他惡言相向,只是要他去召集村名:“讓他們早些來我家上課?!?/br> 她對五個伙計和錢管事這樣的人并沒有好感,尤其是親眼見過他們揮鞭打死朱氏和趙來背上如裂谷般的鞭傷,她就從沒想過將他們和漁利口的村民們放在一起。 但她還是又添了一句:“你們要是想來也可以來?!?/br> 有人曾經說過,團結一切可能團結的力量。 斷眉毛沒說好也沒拒絕,丟下句:“下雨了,他們未必肯來?!本腿チ?。 下雨不是好事嗎? 沈蕪又看了看將地面微微打濕的雨,默默祈禱就這樣慢慢地下,細細地下,安安靜靜地下,不要停。 車夫老張一直將她送至院門口,她正愁,這一身絲綢衣裙要是打濕了,沾了泥會很難清洗,掀開車簾,正好有個人打著黃紙傘在院門口等她。 是宋樓蘭。 傘沿輕輕往上抬起,一點一點將馬車上露出一個裙擺的淡青色人影揭露,目光隨之逡巡,將她的腿她的腰她的肩一一收入眼底,好似在細瞧一副美人畫,準備回家默寫,就連她臉上的深色變得淺了幾個度,也要記清楚似的,看得格外仔細。 她與這雨極配。 像一朵被打濕的蘭花草。 是這黑沉雨天里唯一一抹顏色,雖淡,雖小,卻美,卻難忘,卻是最奪目的一抹。 “你穿裙子倒是另一個樣子?!?/br> 說著將傘往她身上移過去,還伸出一只手,讓她扶著走下車。 “你見了穿裙子的人倒也是另一個樣子?!?/br> 沈蕪的心情并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