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們將她當做一面旗幟。 沈蕪從宋樓蘭的袖子上挪開臉,調整著過于急促的呼吸,慢慢恢復平靜,再一次撫平從耳邊冒出的碎發,抹了一把臉,說道:“那好,就在這里從進山如何自救開始講起?!?/br> 她就坐在那兒,赤金色的夕陽照在她身后,將她整個人鍍上一層金邊。靜穆的氣質,挺拔的脊背,讓她看上去像一把山間的蘭花草,小溪從她身邊流過,雪花落在她的腳畔,她在嚴酷的環境中汲取少量的養分,開出最美麗的花來。她是最脆弱卻最堅強的雜草,有著世間最馥郁的芬芳。 宋樓蘭癡癡地看著,回神時有些吃驚。 “如果上述條件都存在,只有一個辦法?!?/br> 他不禁開口問:“什么辦法?” 沈蕪沒有拿他當成外人,傾囊相授:“跑?!?/br> “用盡全部力氣逃跑?!?/br> 仿佛這是什么很厲害的要訣似的,她還反復重復。 “往背風的地方跑?!?/br> “大家都聽說過,水火無情,關鍵時刻還得看誰跑得快,誰跑得快,誰就能活?!?/br> 屋內鴉雀無聲,都在認真記憶和吸收她所授的知識。 她的第一課是帶著血和淚的。 天快黑時,沈蕪才講完,并留了課后作業,從明早開始,雞叫大家就得起床,圍著村子練習跑步,她會帶頭并監督。 以前她學累了就靠跑步解壓,后來越跑越有力量,就將此作為熱身運動,再去練習打拳或者擼鐵。來到此地,這具身體營養不良,她不敢過分運動,要不然也不至于連何苦的拳頭都躲不過去,還要靠宋樓蘭。 吹過邛崍山吹過干涸的湘江吹過她家那棵大榕樹的風,guntang而炙熱地吹過每一個人的心底,看似沒有留下痕跡,卻人人都能察覺,有些東西從根本上變了。 歸家的人正從陰霾中漸漸走遠,宋樓蘭站在她的身旁,跟她一起看著那些背影,問道:“你說他們真能站起來嗎?” 沈蕪:“不在沉默中滅亡,就在沉默中爆發。他們選擇了站起來,就一定能站起來?!?/br> 宋樓蘭就像要在漁利口扎根似的,沈蕪歸家,他就又住進了他的馬車,還將馬車趕至沈蕪的院中,人卻不進去的。 宋下童再三詢問:“主子,您為什么還不走?”豐益堂也不是那等散漫的地方,能放任一個掌柜多日不歸的呀,主子到底還想不想在里頭混下去了。 “你不覺得這村子挺有意思嗎?”宋樓蘭吃著他從沈蕪鍋里舀來的粥,“我總感覺她要做更大事?!北冉檀迕褡x書識字明理還要大的事。 宋下童:“是村子有意思還是沈姑娘有意思?” 他的視線落在宋樓蘭潮濕一片的左袖上,那上頭的淚還沒干透。 宋樓蘭停下手上的勺子:“嗯?”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仿佛被觸動了哪片逆鱗。 宋下童慌忙垂目,收起了戲謔的神態:“屬下失言,請主子責罰?!?/br> 宋樓蘭并不理會他,臉色難看地用手接在唇邊,吐出一粒物什,仔細看了是石子,憤而將勺子砸進粥碗里:“崔范真不是個東西!” 宋下童:“……” 到底誰不是東西? 他們在車里吃飯,沈蕪與趙婆婆還有趙興也在院里的榕樹下吃飯,他們還在唏噓趙二郎的死。 “你十一二歲才遷過來,你不知道,那孩子從小生得就俊,尤其是笑起來兩個笑渦,十里八鄉再沒有比他更俊的?!壁w婆婆跟沈蕪說,話里話外都是惆悵,“可惜他家窮啊,娘又過世的早,沒有哪家姑娘敢嫁進來,要是三郎是個女娘就好了?!?/br> 沈蕪想問,他生前喜歡什么,后日送葬她可以準備,但沒問出口,死了就是死了,燒什么給他,都毫無意義。 “他年紀尚小,但也到了娶妻的年紀,生前沒有,不知死后趙來會不會給他找一個作陪,一個人終究太孤單了?!?/br> 他們鄉里鄉間是有這等習俗的,有的是為了給女兒找個能吃飯的地方,有的則是想將燙手山芋丟給旁人,但也要防著一些破落戶做事狠絕,會逼姑娘殉葬。趙來家他們知根知底,肯定是不會的。 沈蕪蹙眉:“冥婚?” 趙婆婆見她知道,點點頭,沉默。 趙興:“什么是冥婚?” 這次兩人都沒給他答惑,還是沉默。 “這年頭能活命就很是不錯了,莫說只是終身守節,就是去三生巷有一個活路,也是有人愿意的?!壁w婆婆繼續說道,“以往隔壁村還來換親,要是三郎是個女娘,也不至于大郎和二郎現在都沒著落。只是現在這年陳,別的村都在換孩子……”她看了一眼趙興,不再往下說。 沈蕪卻不以為然:“別人是別人,別的村是別的村?!?/br> “你傻了很多年終于聰明起來了,怎么還不明白事呢?”趙婆婆多少有些痛心疾首,“養個女娘跟養一頭豬一頭羊沒什么區別?!?/br> 甚至更差,豬羊還要等肥了宰,但女娘養不了幾年,就能換。 冥婚嫁到趙來家已是很不錯的結局。 沈蕪:“一定會有區別的,你看陳家那位小姐,不也是女娘嗎?” 趙婆婆苦笑:“那哪兒能和我們一樣,她家有錢有勢的?!?/br> 沈蕪半晌無言,低頭吃飯。 趙婆婆擱下碗,碗里還剩半碗粥,她的笑容更苦澀了些:“我今日聽說別的村有人偷摸進其他村偷人回去煮了吃,專門偷似我這種老的,沒用的老太婆,他們叫‘偷豬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