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這姑娘昨日打出了名聲,豐益堂聞風而動,而后不知還有多少掌柜會登門相請,若是此時不將她拿下,以后再想尋得機緣引她入府還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去。 為了小粥小姐的大事,她咬咬牙,從懷中掏出一套文契,一改方才從容淡定的模樣,就著錢管事的長案,打開隨身攜帶的筆墨:“就按你說的?!睂⑽钠跎系男劫簩懮蟽傻醢税傥?,推給沈蕪簽名,似是怕煮熟的鴨子飛了。 沈蕪卻不急,指著一排空檔處:“寫上,換成銀子支付。還要添上我弟弟的名字,蓋上掌柜的印戳?!?/br> 都到了這一步,王mama也只得照辦:“你先簽上,明日我遞交上去給你蓋印戳?!?/br> 此事沈蕪倒無異議,符合流程,便不再啰嗦,俯身將諸事注明,簽名。 宋樓蘭上前看去,她的字何止她說的不錯,可稱之為很好??此饎菔展P顯見是練過歐顏柳趙,經過名家指點的,大感疑惑:“你學過書法?” 沈蕪坦蕩:“小時候練過?!?/br> 宋樓蘭更加疑惑了。 王mama可不管這些,拿了文契收進懷里,又跟他們交代了一些事宜之后,轉臉就瞪向錢管事和那個推了她的伙計,變臉之快猶如變天。 “請問尊姓?”她口吻不善。 錢管事不敢不答,從圈椅上挪了屁股,站起來躬身:“在下姓錢?!?/br> 王mama一點首,指向那伙計:“他呢?” 那伙計心已墜至谷底,渾身僵直,悶聲悶氣地吐出一句話:“我叫何苦?!?/br> 這名字一說出來,惹得在場的眾人都想發笑,卻又不敢笑,只好憋著,越憋越好笑,終是有人忍不住“噗嗤”兩聲。 王mama卻只是冷笑:“錢管事,管好你的伙計,要是再惹到我們陳記的人,別怪我們掌柜翻臉?!?/br> 陳小粥很護短,整個荊州府都知道。 那時她剛接管陳記,有一位扛米袋的苦力在碼頭不慎沖撞了府尹的轎子,當場就壓著打了五十大板,送回陳記時只剩一口氣吊著。陳小粥得知后,高價聘請名醫,親自過問湯藥,將他治好。 等這事兒過去半年,有一日崔家老太爺過壽,她帶著那伙計登門,當著崔老太爺的面讓崔府尹致歉,否則就讓崔府一年都吃不上大米。 她這威脅絕不是空口白話,那是她已將陳記成全荊州最大,誰家大米都要經過她手,荊州府尹再不情愿,還是給那位苦力致了歉,還補了醫藥費。 這件事很有名,與沈蕪的金銀花賣了幾十兩一樣,都是荊州府的都市傳說。 錢管事唯唯諾諾,不敢不稱是。 王mama朝沈蕪點點頭算打過招呼才走,此時,他們才注意到隱沒在偏僻角落里的馬車,車簾掀開,里面安坐著一位藍色華服的少女,不待看清面容,車簾便落了下來。 錢管事冷汗透背,涼了半截,不知陳小粥旁觀了多久。他晦澀的眼眸終于有了別的情緒,朝何苦一瞥,就像生剜了他一塊心頭rou,嚇得他渾身發冷。 錢管事將煙管屁股往上一翻,何苦誠惶誠恐攤開手心,那煙絲guntang的余灰全部落在上面,燙得他鉆心得疼,起了一層燎泡。 他們再沒心思繼續收租了,趕忙往何府回去稟報。 那落荒而逃的樣子,村民們看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逃過一劫了。有人抬起了頭,有人喜極而泣,有人抿緊了唇目光似火……總算有了個人樣。 宋樓蘭瞧沈蕪盯著那馬車看,告訴她:“那是陳記米行的掌柜陳小粥?!?/br> “陳府的小姐?”沈蕪更加疑惑,“貴族女子可以這般拋頭露面嗎?” “她早年未婚夫過世,從此壞了名聲,陳府想再為她說一門親事,沒曾想她不僅拒婚而且拋卻名聲,擔起荊州府陳氏的門面?!彼螛翘m言辭間多有感佩,“陳記米行都由她掌管,荊州府所有的米行營生都得經過她手?!?/br> 沈蕪:“她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br> 宋樓蘭:“有志不在年高?!?/br> 沈蕪感同身受,沉吟道:“年少有為,其中苦楚,必定不少,這位陳小姐當真讓人敬重?!钡锌畾w感慨,敬重歸敬重,她轉臉眼神不善地問他,“你為什么想我去陳記米行?” “當然是為了你好?!彼螛翘m此時就像個活菩薩,正在大發善心,“陳氏手握錢權,在荊州府無人敢惹,何東來再蠻橫也只不過是個土地主,要想在此地混下去,還要看他們的臉色,我這是給你找了個大腿抱?!?/br> 說罷就加快了腳步,背著手往村尾走,沈蕪的院子在村尾,趙來家也在村尾,他的馬車當然也在那里。 沈蕪犯嘀咕:“心虛?” 不過她不急于一時,若是有事,他遲早要交待。 空中紛紛揚揚無數白,似是冬季飛雪,春日揚絮,將整個漁利口裝點得如同九十年代畫質不清的電視劇,模糊而遙遠,像要消失在“雪花點”中。 那是山火的灰燼,灼燙而銷骨。 沈蕪捂住口鼻,匆忙往家趕,她已一天一夜未眠,實在困倦。 入了院門,拾起放在門邊給大黃裝飲水的罐子,給它灌滿,又擦了把臉,趿著草鞋,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進了里屋,昏沉睡去。 臨睡前提醒自己,定要在傍晚前醒來,她想今日就開第一堂課,至少要先教會他們如何在山火中自保,先活下來,才能認字識理做更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