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叁章  我討厭一千五百米

    九月末，照射在澤安市地面上的陽光還是很熾熱。

    鳳凰體育中心里，廣播放出激昂音樂，天空飄灑下繽紛彩帶。

    隨著一聲莊嚴宣誓，正式拉開維澤中學運動會的序幕。

    長條形LED屏幕不斷滾動各班學生所寫的應援語句，營造出熱烈氛圍。

    而最高處大屏，則播放學校VCR，向學生們展示學校風采。

    欄桿上，氣球正隨風飄揚。

    看臺內，傳來一陣加油聲。

    激昂音樂中夾雜比賽預報的聲音，“請高一參加女子一千五百米的同學，到檢錄處檢錄，請高一男子參加跳高預賽的同學，到檢錄處檢錄?！?/br>
    蘇沉商放下手柄，中止Switch里人物的動作，“哦不——，折磨的來了，我要去跑一千五了?！?/br>
    她說罷，將灰白校服一脫，露出里面淡紫色運動套裝。

    “加油，寶貝?！?/br>
    黎安霄也放下手柄，彎腰將Switch放進包內，順手拿起腳邊的水，和蘇沉商一起走向檢錄處。

    “我先去看炤的跳高比賽，然后在終點等你，沉幺寶貝?！?/br>
    “Oh~云霄寶貝，你可真好，竟然愿意賞臉在終點等我?！?/br>
    “但你等下得給我買冰巧克力?！?/br>
    “行，一千五結束就是四百，我跑完就幫你出去買?！?/br>
    檢錄處的紅色棚子設在彎道不遠處，一臺黑色風扇正為里面的工作人員帶來清涼。

    蘇沉商走進棚子，彎腰在記錄本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沒過多久，一名男裁判頭戴白色鴨舌帽，身穿白色POLO衫和運動褲，手里拿著藍色記錄本，走入棚子，開始點名。

    “顧溪，高一（14）班?！?/br>
    “在這里，到?！?/br>
    “蔣鳴玉，高一（7）班?！?/br>
    “到?！?/br>
    “阮仲舒，高一（1）班?！?/br>
    “到?！?/br>
    “蘇沉商，高一（1）班?！?/br>
    “到?！?/br>
    裁判將記錄本合上，把手中的簽字筆放在封面上，“人齊，上跑道?！?/br>
    紅色塑膠跑道發出一股獨有的味道，蘇沉商嘴里小聲哼出歌曲，高高抬起左腿，開始做熱身運動。

    剛比完賽的尹曜辰和蘇承清路過，在跑道旁停下腳步，大聲喊蘇沉商加油。

    蘇沉商聽到聲音，一邊朝兩人揮手，一邊大大咧開嘴，露出笑容。

    不遠處，阮仲舒瞄到蘇沉商的動作，身體不由得往后退一步，想要看清尹曜辰運動后的模樣，原本占據的有利位置被別人搶走。

    “各就位——”

    蘇沉商聽到聲音，立刻將目光從尹曜辰和蘇承清身上收回。

    “預備——”

    “砰?！币宦書Q槍，起跑線上的參賽者們伴隨標槍在半空中畫出的圓弧，迅速沖出起點。

    廣播里，音樂更加響亮，躍動的節奏使得蘇沉商把目光和步伐都緊跟前方領跑的幾位體育生，努力尋找機會超過她們。

    “叮鈴?！碧崾锯徸黜?，一千五百米最后一圈。

    蘇沉商將目光從領跑的人身上移開，步伐和擺臂都開始加大，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超越前方僅剩的兩人。

    終點線越來越近，風聲呼嘯在耳邊。

    “沉幺，還有最后一百米！”黎安霄的聲音從旁邊空地傳入鼓膜到達耳蝸。

    曲修偉也走在外圍，拍手大聲鼓勵，“蘇沉商，沖刺，快！”

    伴隨急促的呼吸，蘇沉商大步沖過終點線，往前面緩沖似的跑了幾步，慢走到空地上休息。

    黎安霄跑過來把水遞給她，“寶貝，你是第一哦?！?/br>
    蘇沉商大口喘著氣，接過水瓶，下意識捻一下腳底的跑道，“我恨跑步，一跑腦子里全是RDD的聲音?！?/br>
    “怎么樣，我比賽前哼的，夠不夠刺激？”黎安霄跟隨蘇沉商在空地上慢走。

    蘇沉商擰開瓶蓋，抿一口水，略微沾濕嘴唇，剛好緩解跑步帶來的干澀感。

    她點一點頭，擰緊瓶蓋，“夠！領頭那位很牛，超她快累死我了?！?/br>
    黎安霄并排和她一起走，“聽說是特招，明年準備參加亞運會?！?/br>
    “真心希望她可以獲得好成績，超她太難，好累，我要開始困了?！?/br>
    “阿沉！”柯文嵐拉著顧漾跑過來，人還未到，聲音已經來到她們身邊。

    接著，她代替聲音，一把拉住蘇沉商的手，“恭喜你，第一！你把領頭的體育生甩了半圈，好厲害！牛！”

    蘇沉商的手被上下甩動，殘影形成一個波浪，“謝謝，超她可累了?！?/br>
    柯文嵐松開她的手，環顧四周，像是怕被人聽到一樣，“我剛剛過來的時候，看到阮仲舒哭著跑走了?！?/br>
    蘇沉商握住水瓶，舔一下又開始變干的唇，“對了，柯柯，之前曲老師讓你收的稿子，你交到主席臺了嗎？”

    “啊——”柯文嵐一聽，立馬睜大眼睛，一只手拍了一下腦門，另一只手從褲子口袋里拿出一沓紙，“我忘了！漾漾，快陪我去交一下?！?/br>
    說完，她又拉過顧漾直奔向主席臺。

    等兩人跑遠，蘇沉商用右手扶住看臺墻，左手拉住左腿腳腕，一邊與黎安霄聊天，一邊做拉伸運動。

    剛聊到一半，程炤身影一閃，直接把站立的黎安霄橫向抱起。

    “放我下來?！崩璋蚕鲶@呼一聲，雙手拍打他的胸膛。

    程炤一邊向蘇沉商點頭致意，一邊把黎安霄摟緊，“我先帶jiejie走，等會兒見，jiejie，jiejie，你怎么沒來接我，說好的送水呢？”

    “我有過去看你，先跟沉幺約定好的?！崩璋蚕霭杨^擱在程炤肩膀上，手沖蘇沉商揮舞，“再幫我帶杯冰搖檸檬，等會兒見?！?/br>
    蘇沉商也沖她揮手，“我在高二（1）班等你們，等會兒見?！?/br>
    “我不管，ann，你得讓我陪你去檢錄，今晚來我家嗎？”

    “不去，我有約，放我下來?！?/br>
    “可是jiejie我的中文又退步了...你真的不來嗎？”

    兩人身影越走越遠，蘇沉商又轉回身體，繼續在這塊無人空地上做拉伸運動。

    “恭喜你，獲得第一?！眲偨Y束，尹曜辰的聲音出現在身后。

    一聽見心儀人那清潤的嗓音，蘇沉商立即變得虛弱，腳步也胡亂地向后退。

    “一千五就給你跑趴下了？”蘇承清比尹曜辰動作快，直接接住向后倒的蘇沉商，“看來NINA教練沒給你上強度，得找個時間和她說一下，沉幺?！?/br>
    怎么是哥哥接？

    蘇沉商倒在蘇承清懷里，與那雙含笑的眼睛對視，瞬間整個人變得精神。

    她快速離開他的懷抱，嘟囔著撒嬌，“哥哥，你怎么在這里？”

    蘇承清努努嘴，示意她往不遠處看，“路過，我來看阿彥跳遠，恭喜你，獲得第一，沉幺?！?/br>
    不遠處是跳遠比賽場地，蘇承彥臉上戴著墨鏡，身穿黑色運動背心和短褲，正朝尹曜辰豎中指。

    蘇沉商扯動嘴角，笑得十分難看，手連忙在褲腿邊摩擦兩下，“這...”

    蘇靖軒播報出接下來的比賽項目，“請高一參加女子400米預賽的同學，到檢錄處檢錄，請參加高二女子跳遠預賽的同學，到檢錄處檢錄?！?/br>
    “這...”蘇沉商急中生智，視線往底下一瞥，“我要去給云霄加油，先走一步，哥哥?！?/br>
    說完這句，她腳底一抹油，立刻跑向烏泱泱的人群。

    “阿辰，你不會真的燒傻了吧？”蘇承清上下打量一眼剛跟著跑半步，卻臨時剎住腳的尹曜辰，“我又沒攔你，你不去追？”

    “我和沉幺在班里等你們?！币壮揭贿吪?，一邊轉身，朝蘇承清高高揚一下手機，“要喝什么發我?！?/br>
    很快，裁判帶領參加400米項目的同學們走上跑道，尹曜辰也在跑道邊找到蘇沉商。

    蘇沉商將雙手攏在嘴邊，“加油！云霄！沖沖沖！”

    聽到她的加油聲，黎安霄信心倍增，轉身向她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鳴槍聲剛響，黎安霄瞬間沖出起點。

    蘇沉商向右橫跨一步，站到尹曜辰身旁，“走吧?！?/br>
    天空蔚藍，似新絮的云遮擋住陽光。

    走出場館沒多遠，蘇沉商故意晃一下腳步，這一次她穩穩跌入心儀人的懷抱。

    “背我，我好累?！碧K沉商伸出雙臂，帶著狡黠的笑容朝尹曜辰撒嬌，“走不動，辰哥哥?！?/br>
    一聲寵溺滿滿的輕嘆，尹曜辰將蘇沉商扶正，把手機交給她，然后蹲在她的面前，“上來?！?/br>
    握住手機的手環上脖頸，少女整個人趴上少年的背部。

    或許是天氣太熱，兩人的耳廓都開始泛起紅色。

    速干巾尺寸很大，撐起來不僅可以遮擋烈日光芒，也可以遮擋住來往視線。

    “辰哥哥，你上次背我是什么時候？”蘇沉商先蹭一下尹曜辰的側臉，又在臉上落下一個吻，說出的話也瞬間勾起兩人回憶，“你好像很久沒有背過我?！?/br>
    “的確很久沒有背，記得上一次還是在你小學四年級的時候?！?/br>
    “你和安霄放學回家，你們被人推到小學后門溝里，你腳踝被刮破一層皮，流血沒法走路?！?/br>
    “之后炤看錯人，錯把你認成安霄，我們當著你們的面在溝前打了一架，最后還是相和過來分開我們?！?/br>
    “辰哥哥，當時？”

    “當時我還沒認清自己的內心，只是把你當meimei?！?/br>
    “好吧?！?/br>
    “曜辰哥?！?/br>
    “嗯？”

    “曜辰?！?/br>
    “怎么了？”

    “辰哥哥?！?/br>
    “嗯?！?/br>
    “阿曜，我好喜歡你?！?/br>
    “我也好喜歡你，阿商?！?/br>
    蘇沉商拍一下尹曜辰的肩膀，“放我下來，到門口了?！?/br>
    馬路上，車輛飛馳而過，公交車閃動右轉向燈，慢悠悠靠近公交站臺。

    尹曜辰將蘇沉商放下，兩人手牽手，漫步在樹蔭下。

    她看向他，“你之后還有項目嗎？”

    他回答，“今天下午跳高決賽，明天上午還要跑叁千?！?/br>
    蘇沉商動一下被牽住的手，踮起腳，在尹曜辰耳邊輕聲說：“需要我幫你送水嗎？我的男朋友?！?/br>
    此刻，輕聲細語蓋過嘈雜車流，直直闖入尹曜辰的心房。

    他嘴角揚起笑容，“要！一定要！必須要！我的女朋友?！?/br>
    鳳凰體育中心，衛生間。

    最里面的坑位被人占用很久，進去解決內急的女生都聽到一陣細微的哭聲。

    阮仲舒站在隔間里，眼淚止不住的從淚腺里涌出。

    淚水模糊間，她腦海里又想起上周自己和蘇沉商的對話。

    『“我不是來跟你商量，我是來通知你，如果我在1500米項目里贏了你，你就必須離開他的身邊，把他讓給我！”

    “比賽我不會和你比，沒有意義?！?/br>
    “搶？我為什么要搶？”

    “不論家世，單論成績，我，蘇沉商中考590，離澤安中考滿分只差10分，比你高了整整20分?！?/br>
    “家世，呵——這塊牌子已經證明了你，不如我?！?/br>
    “而且你聽誰說尹曜辰喜歡秦悅？秦悅嗎？還是你自己的幻想呢？”

    “如果是你自己的幻想，阮同學，我建議你去精神科做個檢查，妄想癥太嚴重可不太好?！薄?/br>
    一位憋急的女生用力敲響被占用許久的坑位門，“拉完沒！你都進去兩小時了！同學！同學！”

    阮仲舒連忙用紙巾擦去臉上的淚水，剛要伸手去開門，淚水又開始不爭氣地往下滑。

    淚珠砸在虎口皮膚，將她拉回剛剛比賽時的場景。

    比賽前，開心向人揮手的蘇沉商，和被人擠出位置的自己。

    比賽時，奮力趕超前人的蘇沉商，和拼命追趕蘇沉商的自己。

    比賽后，有人送水的蘇沉商，和哭著跑走的自己。

    阮仲舒抽了抽鼻子，心里又開始怨恨起來，為什么她就這么好命，為什么她就能獲得男人的愛，如果...如果我也能進入上流圈該多好。

    敲門聲再次響起，一道成年女聲透過門板傳進來，“同學，你好，我是醫務室老師，聽別的女同學說，你已經在里面待了很久?！?/br>
    聽里面無人回應，只有微弱的哭聲，敲門聲變得急促起來。

    “同學，請問你在嗎？你能聽到我說話的聲音嗎？同學，同學，你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