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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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家本就是摩登家庭,平常也不避諱女眷見外客,聽說表姐也來了,便推開麻將牌,往前院去了。 方丞來前事先通過電話,因此金家的三位爺全在家候著,此時主賓寒暄,紛紛落座。 男人們滿腦子生意經,很快聊起了公債和戰事,自打國府擴大法幣發行量以來,多數銀行家都面臨被擠兌倒閉的風險,偏偏方丞每次都躲過去,像是開了天眼一樣預先囤換大量銀元,以至于現在北平的幾家銀行全都得從他那里調頭寸。 女眷們一來,屋子里花團錦簇,高開叉的旗袍,油汪汪的紅唇。 方丞不覺就有點分神,想起了昨天那個衣服陳舊、人也陳舊、但眼睛卻深如海洋的西門。 抗戰期間金家女眷們沒有逃去后方,這會子跟表姐伍乘雲打聽重慶見聞。 伍乘雲戴著一枚精光瀲滟的粉鉆,光頭十足,金家二少奶奶端詳著,說比她收著的那一枚還要上乘。這些年給打仗鬧的,北平世面兒上缺好貨,想不到你們在后方竟能得著。 伍乘雲說:也是早些年香港還太平的時候,碰巧有個跑單幫的帶到了重慶,給我遇上了。 二少奶奶拿著那枚粉鉆給他家大爺看。大哥你瞧,這件總能入你的眼。 金先生笑微微地扶了扶眼鏡,一邊端詳,一邊點頭。 伍乘雲笑道:看來表哥是個懂鉆石的,不像我們三爺,光頭不光頭的他不在乎,光頭差,但一眼看著好,便就好。其他光頭再足,也不如他一眼瞧中的那個好。 嗷?金家二少奶奶看向方丞。 方丞含笑承認:淺薄的很,我確實不懂。 二少奶奶笑說您過謙了,轉而問他家大爺:大哥最近瞧過的,恐怕都不及這枚吧? 金先生說:可不,回頭我再托人去上海瞧瞧。 伍乘雲不解:這話怎說的,表哥你一個大男人,怎么也對這種東西上心? 金先生呵呵笑著,又扶了扶金絲眼鏡。 老太太說話了:甭提了,還沒顧上跟你說,你表哥相中了福貴兒的家庭教師,要張羅呢。 伍乘雲:要娶新嫂子了?那敢情好,快叫過來我相相。 金老太太笑對身邊人說:劉媽,你去,就說表姑姑來了,給表姑姑考教考教小侄兒的學業?叫先生一塊兒過來。去。 伍乘雲喜道:大嫂走了也一年多了,是該有個當家理紀的人兒了,不過以表哥的條件,娶個小姐也不在話下,怎就找一個出來做事情的? 金老太太道:可說呢,誰勸都不聽,還好這姑娘不算壞,模樣好,學問也好。 伍乘雲一聽這話,曉得是老太太并不怎樣反對,再看旁邊的金表哥,四十好幾的大老板,此時竟透出點含羞帶怯的樣子,令人忍俊不禁,看得出,金表哥對這位教書先生是上了心了。 伍乘雲笑笑,轉而問姑母:家世呢?是正派人家吧。 家世還好,只是兄弟多,四個,最大的才 15 歲,最小的 9 歲。 敢情表哥的小舅子比自己閨女還小。 金老太太說:她父親是北大的教授,抗戰那會兒跟著教育部往云南去了,還沒回來。聽說學問倒是好得很,過去在北平的時候常常見報,叫什么來著?文蘭,那位西門先生叫什么? 伍乘雲一聽西門二字,眉心登時一跳,下意識看向方丞。 方丞和她的反應一樣,不過已經來不及扭轉接下來的會面了,因為西門已經帶著福貴兒進來了。 第5章 燈市口壹 福貴兒,快來見過表姑母,姑侄兒可是頭一回見呢!金老太太呵呵笑著。 西門音一進門便震住了,她沒想到節外生枝的情況這么快又出現,唯一心存僥幸的是,方丞能不能構成威脅還未可知,畢竟在北平這個圈子里,遇到認識人是概率極大的事情,他們未必一見面就看出她接近金家有企圖,所以自己決不能亂了陣腳。 一! 二! 和方丞對視二秒后,她選擇了落落大方,點個頭算招呼,然后撫摸了福貴兒的肩膀對金家太太道:這一程子進步很快,珠算尤其出色。 方丞亦點個頭,似是在回應她的招呼,那般溫文爾雅,心底情緒未露半點端倪。 重逢第一面,就這樣以落落大方和溫文爾雅,筑起了層層堅冰,雙方都能透過堅冰看見彼此,卻也都在折射下面目全非。 只是方丞不明白,她經歷了什么,竟能做到如此四平八穩? 曾經的你儂我儂、曾經的赤裸纏綿,曾經的一幕一幕他夾著煙卷的左手背上,有她在最后一夜咬下的齒印。如今她不再是嬌俏少女,但一口細白的糯米牙一如從前。眼下重逢,她難道不該是蕩氣回腸、臉熱心跳、愣怔失態嗎? 可是沒有,她氣定神閑。方丞覺得被什么不良情緒挑釁到了。 福貴兒,給大家背一背九歸口訣,背的流利,明兒可以少練一組算式。她微微笑著,循循善誘間不失師者的端莊,人淡如菊。 小孩兒開始背誦,百靈鳥一樣清脆的聲音中,人人的注意力都在西門身上。 民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