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她費盡全身力氣抬起二十八寸的行李箱,龐大的體積正正好擋住了腳下的視線。 已經無法分清是行李箱先倒下,還是右腳先踩空,整個人就已經連帶著行李箱一同朝樓下栽去。 右腳正好磕在臺階上,近四十斤的行李箱完全砸在右腿上,隨身用品散落一地,給佟母帶的粉絲湯滾落至一樓。 聲控燈終于亮了,昏暗燈光照亮樓梯間的一片狼藉。 一種熟悉的無力感從天而降,如同海上驟降的暴風雨,淋透全身,無處可逃。 沒有歇斯里底的爭吵,耳邊是呼嘯的寒風,樓道里是晃動的聲控燈。 聲控燈一亮一滅,佟霖沒有掙扎著起來,她就坐在臺階上出神。 高三那年的暑假也是如此。 在錄取通知書發下來后,佟母仔細核對佟霖的分數與a大材料學錄取線,還較真跑去教育局核對。 佟母得知佟霖更改報考志愿的真相時,也沒什么大反應,只是轉身繼續切菜,并囑咐佟霖去弄子口的小賣部買瓶醬油。 十七歲的佟霖暗自竊喜躲過了一劫,直到八月軍訓前夕,她與高中同學約了去郊區漂流。 等佟霖回來時,鑰匙開不了門,不論佟霖如何呼天喊地地敲門,無論鄰居如何勸說,這扇門終歸沒有為她打開。 她被關在門外一整晚,倔強地拒絕了鄰居收留的好意,也是這樣坐在樓梯間,正對樓梯拐角處的墻壁,墻面貼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廣告,天花板右角處的霉點斑駁。 十七歲往后的日子里,她常常伴隨著一種強烈的被拋棄感,不安如影隨形。 此時大衣外套里的手機震動,這回是佟母的電話。 佟母似乎毫不意外佟霖會撥打她的電話,她開門見山:“你拿到行李了?” “嗯?!?/br> “怎么這么晚來拿,林景舟呢?他沒送你過來?” 佟母也不在意佟霖是否回答,只自顧自地交代。 “我去我表姐那了,鄉下這邊空氣好,我最近嗓子常常不舒服,等年前調理好了再回來?!?/br> 佟霖懶得揭破佟母的拙劣演技,她正盯著搖搖欲墜的墻皮。 一陣寒風吹過,不堪一擊的墻皮正正砸在散落在地上的粉底霜上。 她挑了挑眉,只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佟母本以為會等來佟霖的聲嘶力竭,卻沒曾想到她的反應如此平靜,仿佛這通話只是在交流“今晚不回家吃飯”那么簡單。 佟母一時竟無言以對,但她不允許小輩看穿她的內心,只留下一句“你自己照顧好自己”,便匆匆掛斷電話。 佟霖注視著通話被掛斷的界面,手機屏幕亮了又暗,聲控燈暗了又亮,如此往復。 佟霖打開手機通訊錄,沒有猶豫地撥了一個電話號碼。 手機里沒有傳來預想中的手機彩鈴,在撥通的第一道“嘟”聲時,對面就接通了電話。 沒有人說話,沉默,又是沉默。 佟霖的心再次被揪起,呼吸急促了起來,她低頭撿起手邊散落的眉筆,假裝毫不在意。 佟霖閉上眼睛,握緊手里的眉筆,深吸一口氣,逐步扶平自己的呼吸節奏。 “林景舟,”她躊躇著開口:“你說的話還算數嗎?” 你說的那句“這里是你的家”還算不算數。 電話那頭停頓了幾秒,時間仿佛靜止。 呼吸困難,窒息感撕裂著她的每一根神經。 “佟霖?!?/br> 對話那頭的聲音像經過手機電流聲處理,然后傳至佟霖的耳膜里,仿佛微電流觸碰耳朵,傳至心頭,酥麻麻的。 那么遠,那么近。 “嗯?” 他說:“你往樓下看?!?/br> - 佟霖獨自一人坐在車后座,這也是她第一次坐在這個位置。 后備箱里是二十八寸的大行李箱,手邊是撿起來的單肩包,右腳整個橫在后座上。 她仍未理解林景舟為何會出現在蘇南。 一陣冷風,一陣不屬于空調開至二十八度的逼仄空間的寒意。 帶有初冬特有的雪松香味,然后又被冷冽的寒風卷裹。 佟霖手指一頓,她抬頭。 風后面仍然是風,天空上面仍然是天空,黑色西裝外套著白色大衣的男人打開車門,手里拿著冰盒。 林景舟一只腳跨在車內,一只腳站在車外,他彎腰脫下佟霖的小羊皮靴,磕在臺階上的皮膚已經紅腫。 負二十度的冰盒貼在右腳的瞬間,佟霖下意識地縮回腳。 林景舟的手先一步用力,恰到好處的力度,佟霖的右腳被框得無法動彈。 負二十度的冰塊逐漸融化,水滴順著林景舟骨節分明的手指滴下,指尖微微發紅,男人手掌的溫熱直達皮膚。 炙熱的灼燒感與冷冽的刺痛感碰撞,車內暖風與車外寒意對峙。 佟霖渾身發軟,她瞬間沒了力氣。 唯有另一只仍穿著羊皮靴的左腳在車內陰影處繃直了腳背。 佟霖無法將視線從林景舟身上離開,偏偏林景舟專注著腳下。 一時之間,沒人說話。 狹小的車內空間與空調風吹出的呼呼聲不斷放大這種沉默。 但佟霖可以確定的是—— 這一瞬間,她是心安的。 直到天空飄下第一片的雪花,落在了林景舟的肩膀上,佟霖忍不住伸手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