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貳刺龍 yu zhaiwu.p w
兩人走得急,謝玄遇卻就在快要和蕭嬋撞上的當口扭頭就走。她急了,也顧不上什么公主的體面,一把拽住他染血的袖子,他立即停下把袖子拽開,同時去驗看她的手。 但蕭嬋的手上已沾了血。 “誰傷的你?” 她根本沒在意手上的血,只有他在意,低頭去找擦手的帕子,蕭嬋卻又走上來一步,咄咄逼人地又問一遍: “誰傷的你?” 他情緒幾起幾落,此時也是按捺著自己都辨不明的想法,只能木然道:“不關殿下的事?!?/br> “什么叫不關本宮的事?” 蕭嬋氣笑了,又攥住他袖子要強行掀開驗看,說話間也夾槍帶刺:“不關本宮的事,謝大人擅闖本宮的府邸算什么?” “是下官一時糊涂,下官這就走?!?nbsp; 謝玄遇又撤開一步,但蕭嬋這回長了記性,攥得死緊,再拽就要扯斷袖子,那才是真正不成體統,他就站住了,卻見蕭嬋眼里閃過機敏的光,抬眼看他,那目光讓他無從閃避。 “什么叫一時糊涂?!?/br> 他耳根霎時變紅。 方才這話簡直像是認罪供詞,承認他在不清醒之際會想到她。這怎么能行? “那么殿下呢,殿下方才在做什么?!?/br> 他忽而抬眼直視她,熾黑瞳仁里火光烈烈,讓她心里一跳。 “如今長安不太平,駙馬方才脫險,宮中卻未必因此放過北衙之亂。下官身涉公事,今日之舉實在不妥。既然殿下無恙,下官便上書辭去鳳凰臺之職,還求殿下保重?!?/br> 蕭嬋臉色變了幾變,迅速捕捉到他言外之意: “謝大人的意思是,有人要害本宮?” 她又咬了咬嘴唇,目光狡黠,上下打量他: “大人是知曉了此事,特來提醒本宮的,是么?” 謝玄遇不說話,只低垂著眼,拱手行禮,語氣也僵硬。 “殿下有駙馬保護,下官不敢逾矩?!?/br> 她又上前一步,低聲問:“大人悄悄地講,是誰要殺本宮?!?/br> 他只擰著眉,蕭嬋呼吸間的香氣已經覆蓋他周身,但他還是退了一步。蕭嬋見他都快退到了湖里,就又逼近,像個欺男霸女的惡劣貴族,笑著開口。 “不告訴本宮是誰傷的你,本宮便喊了,說謝大人光天化日,非禮長公主?!?/br> 謝玄遇終于抬眼,把她攥著袖口的手握住了。蕭嬋沒料到他這么大膽,心里一跳,手就被扯離他袖口,他立即躲到另一邊,將衣服理得整整齊齊:“殿下,這幾日無事切莫擅離府中。待亂局稍定,自會有人來通報殿下?!毕肟锤嗪脮偷剑簆 o18d k. “謝大人未免管得有些太多了?!?/br> 她冷笑,抱臂看著兀自垂眸侍立的謝玄遇。 “本宮從來不是坐以待斃的人。若真有人想殺本宮,本宮必要掘地三尺將他尋出來,怎會留在府中,等人來殺我?!?nbsp; 她張開手指看指甲上的蔻丹,緩緩道: “還是說,謝大人你,會替我殺人?!?/br> 他沉默了,隱在袖籠中的手微微顫抖。 方才與他在暗巷里交手的是隱堂的刺客,雖則不是隱堂宗門十家的長老,卻是最棘手長老的弟子,修為遠在赤鶇之上,而且是出了名的冷血恣睢,雙手曾在年少濫殺之后被仇敵砍斷、代替雙手位置的,是兩把波斯彎刀,斷骨如削泥。 謝玄遇藏在袖子里的手仍在微微顫抖。 他殺了人。 就在不久前、暗巷里,當那刺客貼近、開口問“長公主味道如何”時,他未能抑制住始終壓抑的蓬勃內力,失手殺了人。 彎刀染血、當啷掉在地上,染紅他衣袖。 然后他就一路跌跌撞撞、騎馬擅闖公主府。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她不能就這么死在他面前。 什么真相和誤會都不重要了,最怕的是來不及。 來不及、趕不上。千難萬險,都抵不過這六個字。 但當真趕到時,他又怯了。 鎮國公是她的駙馬,能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與她做任何想做的事,他就算能擋在她面前又算什么。 “下官不敢代勞?!?/br> 從回憶中掙脫的謝玄遇語氣冰冷,但在蕭嬋聽來卻有別的意思。她嘴唇微動,最后還是沒問出口,只指了指送客的方向,懶懶道: “本宮知道了,大人回去吧?!?/br> 她說完扭頭就走,只丟下一句自言自語的話。 “本宮乏了,這幾日要留在府中與駙馬好好敘敘舊,不方便外人探看。大人若是有急事相商,按禮,應找人通傳?!?nbsp; 她說完又哦了一聲,想起什么似地回頭笑言:“此前多謝大人教本宮禮儀,那些詩書與典冊,改日便遣人送還給大人。留在大人手里的東西,便也送還給本宮?!?/br> 她曉得謝玄遇聰明,知道這是要一刀兩斷的話。不告訴她真相,便是不信任她。若是不信任,這段荒唐的關系就早該結束。謝玄遇在袖籠里握緊了手又松開,忽而他開口了。 “那么,殿下定個日子,下官將東西送回?!?/br> 蕭嬋停步,沒有回頭,但在謝玄遇看不到的地方嘴角揚起。 “這日子,大人來定如何?!?/br> 謝玄遇抬眼。 “今晚如何?!?/br> 她被他的荒唐和大膽所震驚,卻也強自鎮定,笑了笑: “本宮今晚要與駙馬敘舊,大人沒聽見么?!?/br> 被這么反復地刺痛,他語氣倒是比他自己想象的還要鎮定。 “殿下與駙馬來日方長,下官只有今日?!?/br> 她沒說話,風吹著輕紗袖籠晃蕩。竹林深處是旁人瞧不見的所在,她很想回頭看看謝玄遇此刻的表情,但終究忍住了。 “謝玄遇,本宮若是有一日死了,你會為本宮一哭么?!?/br> “殿下不會死?!?/br> 他不假思索。 她默立良久,最后很輕地笑了笑。 “算了。大人的傷,本宮會吩咐醫官為你診治。大人且退下吧?!?/br> 謝玄遇沒走,蕭嬋就側過臉罵他。 “還站著做什么?” 他行禮,咬牙開口。 “等公主告訴下官,今晚何時何處見?!?/br> 蕭嬋語塞,過了會方輕聲回了句,等著。 她走了,謝玄遇還站在原地。等宮人從后頭追過來把他好聲好氣地請走,同時好奇地瞧著這個膽大妄為的小官。他沒再多盤桓,轉身走得快,把眾人遠遠地甩下。 湖邊,元載仍站在原地,長身玉立地站成一座望妻石。見蕭嬋終于出現,他臉上才綻開笑容。而蕭嬋就像方才只驚惶失措了那么一瞬間,就又恢復到尋常的雍容笑靨,靠在他肩上說,五郎,本宮累了,我們去歇息,好不好。 元載臉上的陰郁也拂之即去,抱起她就往后殿走。只是在花影中、回廊里,蕭嬋終于還是開口。 “本宮與謝大人之間究竟有什么,五郎不問嗎?!?/br> “臣只知道,臣這條命,是殿下給的?!?nbsp; 他依然是不疾不徐的語氣:“更何況此番兵變,若不是殿下,臣也活不了?!?/br> 蕭嬋握住他衣襟,閉著眼不愿再說話,他卻忽而站定了,把她放在樹蔭里,此處距離湖上已遠、連說話聲也聽不到,只有寂靜樹影婆娑。 “其余的都是過客,但殿下是五郎的家人?!?nbsp; 他說得虔誠,眼神也虔誠,像被拋棄后又被原主撿回去的小狗,懼怕的深處、是熱病般的依戀。 “若真是一家人,便不會走散,不是么?!?/br> 蕭嬋凝視他顫抖的瞳孔,過了會,伸手拍了拍他的臉。 “是,若真是一家人,便不會走散?!?/br> *** 夜。 謝玄遇在東市米店深處一家客棧內打坐,這是赤鶇為他尋到的新住處,蕭嬋不可能知曉。但他留了線人在原址,一有動靜,便會通知他。 他試圖說服自己,隱堂的下一個殺手或許就在暗處伺機而動,而蕭嬋顯然已經引起了他們的注意。此舉是為了保護謝家滅門案的證人,絕不是因為…… 他眼睫微動。 絕不是因為他想見她。 吱呀。 客棧的門開了。 謝玄遇猝然睜眼,將來送飯的店家嚇了一跳。他是個膽小的柔然商人,放下檀木盤子就逃出去,連門都忘了關。 他走下臥榻,把筷子拿起,卻見碗底墊著紙條。上邊只有匆匆寫就的幾行字。 “子時三刻,奉先寺?!?/br> 他立即起身穿戴整齊,從枕頭下拿出個包裹,將金臂釧就揣進懷里。 *** 馬車在黑夜中行駛,謝玄遇在車里正襟危坐。待到眼前出現奉先寺朱門時,他就跳出去,從后院禪堂一路疾行,到了微光亮起的地方卻停步了。 燭火照出女子的側影,他看了一會,才推門進去。 蕭嬋聽見動靜,幾乎與他同時起身。兩人險些撞個趔趄,他將她拉住時隨手反鎖住門,蕭嬋立即雙臂攏上他脖頸,親吻上來。 他沒有躲避。 她親了一會,見他還是木然,就泄氣地松手,轉過脖頸時他在燭光下瞧見她脖頸深處的紅痕,立即握住她的腰,將人帶回來。 “誰?!?/br> 他明知故問。 “當然是五郎?!?/br> 她語氣泰然自若。 然而下一瞬他就將人按在桌邊,唇齒落在那處紅痕上,不要命地啃咬吮嚙,繼而變成纏綿的吻。她猝不及防險些叫出聲,卻硬生生咽下去一半,咬著手背才忍住聲音,謝玄遇卻抬頭了,伸出拇指按住她的唇,目光里有許多她看不懂的意思。 “殿下?!?/br> 他從懷中掏出個金燦燦的東西,咣當擱在桌上。她還在喘氣,就聽見他在耳邊開口。 “下官離開長安之前,有何事能幫殿下,盡管開口?!?/br> 她看了眼那金臂釧,終于找回正常聲線,攥著他領口,眼神第一次露出悍然如母狼的光。 “本宮要殺了蕭寂。烏孫、大梁、江左,本宮也要從他手里盡數奪回。本宮知道謝大人是君子,若要殺我,早就殺了。那么既然殺不了本宮”,她在燭光里笑得艷麗至極。 “就替本宮擔下弒君的罪名?!?/br> 她仰著頭,眼里都是嘲諷。 “謝大人不敢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