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肆大婚(上)
這五日過得快,長安無人不曉長公主要四嫁,這次嫁的是東海國來的年輕王公。因連年戰亂而衰敗的長安城被喜氣所籠罩,忽而又年輕過來,夾道石榴花正是花期,而皇帝甚至下令給每棵石榴樹上綁上紅綢、沿著朱雀大道燃遍燈燭,于是榴花開處、全是漫得睜不開眼的紅色,喧嘩暴烈、燒到天際。 長安城里的老人們都搖頭,說這紅色如火,火借風勢,眼見著要化為劫灰,不祥,不祥。 而這不祥的源頭是個傳聞中容色絕代的妖女,她嫁了三個男人,三個都死了、連帶著他們的邦國也化成了灰。 而她還是年輕的、冷漠的。越冷,就有越多男人前仆后繼地想看看她究竟有何本事,能讓整個長安癲狂。 而流言中心的長公主異常沉默。五日里,長公主門前沒有車輛出入,只有鳥雀停在檐頭寂寞啼叫。 像在嘲笑那些將這場婚事真當作喜事的人。 *** 大婚吉日,酉時。 黃昏,夕陽用一種濃稠的紅覆蓋長安,而中央濃紅的長街像一把利劍捅穿宮城,把長安殺死。 人們站在極遠處、擠擠挨挨,在自家屋頂上,或是在橋頭眺望。天家喜事允許百姓同樂,今夜長安甚至沒有宵禁,東西坊市的酒肆也將通宵達旦地歡飲,慶祝她又一次被販賣、為了天下的安穩。 或者說,為了蕭寂的江山。 年輕詩人在橋頭喝酒、作詩。他們第一次看見公主的車輦,還沒見到人,就哭了。他們說美到極致,就變成不可直視的東西,讓人想起瞬息與永恒,讓人懼怕也哀傷。 紅色華蓋的車輦從宮門出發,緩緩往公主府駛去。按規矩,只要未曾婚配,她就是宗室之首,代表天家顏面。車輦頂蓋上鑲著鎏金鳳凰,那是皇后才能用的規制,她曾用過三次,每次都給遠方帶來戰爭、殺伐,與家破人亡。 “公主出宮了!” “妖女出宮了!” 蕭嬋在車輦里端坐,重重迭迭的華服里,只漏出敷粉的臉、濃黑的鬢發、朱紅的胭脂與唇。 她今天格外像個傀儡、漂亮的傀儡。假如她什么都不做,今夜將太平無事:元載會得到一個夢寐以求的妻子、蕭寂會得到東海國的效忠,那等于是巨額的鹽鐵稅,恰是連年征伐后日漸空虛的國庫所急需。而她,將在與元載度過一段還算融洽的婚后時光之后,等東海國完全落入蕭寂之手,將再次眼睜睜看著元載被殺死,然后第四次變成孀居的長公主。 假如蕭寂活著,他就不會允許她真正屬于其他任何男人,更不可能屬于她自己。但他又不能完全擁有她,只能一次次地將她送出去,再親手搶回來。 這是他們之間比輪回更痛苦的游戲,生生死死、不得解脫。 但她這次要解脫。 要讓這游戲里只剩那個孤獨暴戾的男人,他曾經愛過她,但這愛最終變成了不堪入目的東西。 她手里捧著一壇酒。 那是十六歲那年蕭寂和她一起埋在御花園樹下的,說等她出嫁時挖出來一起喝。 但后來他說他忘了,蕭嬋也再沒提起。 昨夜她收到了這壇酒,隨之一起送來的還有大婚的鳳冠與禮服,裙裳一共九件、一層比一層華麗?;鹿僭诠鞲镄x了諭旨,說望長公主與駙馬琴瑟和鳴、白頭偕老。 蕭嬋只是看著那壇酒發呆。 原來他都記得。 或許這次他是真心想要她安穩度過余生。但怎么可能? 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再也不能回頭。 蕭嬋抱緊了那壇酒,唇邊綻出一絲淺笑,梨渦點著紅色胭脂,比平時更惑人。 “蕭寂啊?!?/br> 她在漫天火紅中、在眾人如癡如醉的目光中,坐得穩如神像,可望不可即。沒人聽得見她在呢喃什么。 “有些等不及了,不然今晚就殺了你吧?!?/br> *** 地上灑滿石榴花、盡頭是青廬。鮮卑人的習慣,提醒她蕭氏與元氏在幾代人之前曾是姻親。 元載騎馬站在青廬前,蕭嬋遠遠地就看見了他。 他今天豐神俊朗,勝過從前。 她養的狼崽,竟沒死在群狼環伺的東海國、甚至好好地長大,來娶她了。 如若是在三年前、甚至兩年前,她會落淚。但蕭嬋此刻只覺得滄桑,像隔著無數光陰回望自己,死了那么多回,剩下最后這條命,她一步都不能再錯。 蕭嬋低了頭,等車輦緩緩停駐,一只修長的手撥開紅色帳簾伸給她,她穩穩握住了。 “殿下?!?/br> 元載笑得找不出一絲瑕疵。 “臣來遲?!?/br> 蓋著玉璽泥封的酒壇子被侍者接過,她自己用扇子遮面,走得輕車熟路。畢竟成婚這事沒人比她更在行,更何況元載在她身邊,這條血紅的兇險的路,似乎也沒那么難熬了。 “五郎?!?/br> 終于,在入青廬之前,她對他耳語。 “今夜記得,誰的酒都不要喝?!?/br> 元載握著她的手在那一瞬間迸起青筋,但人還是笑盈盈。 “好?!?/br> “夫人,我記住了?!?/br> 禮樂鐘鼓響起、唱禮的宦官聲音高亢、如同古雅的歌謠,公主府前撒起漫天的花,燒到最烈的夕陽猝然落下,四野俱黑。 蕭嬋看見蕭寂坐在堂上,他今日穿著尋常出宮的便服,玄色衣袍描著淡金的龍,手擱在宴席上首的矮桌上,上面端正放著那壇酒。 “禮成!” 蕭嬋在恍惚中完成所有繁瑣禮節,直到這一聲呼喊,才清醒過來。 她在等,等蕭寂打開那壇酒。 那是壇她下過了毒的酒。 *下章有謝探花和公主的angry sex *下章圍觀謝玄遇破防 *十八線作者求投珠求收藏嗚嗚嗚嗚 *新婚夫婦入青廬的婚俗參考唐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