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

    黃昏的岸邊，渾身滴水的太宰治面無表情地轉過頭，看向了身旁同樣渾身濕透的菲莉。

    一陣風吹過，兩人齊齊一抖，打了個噴嚏，像極了兩只可憐兮兮的小動物。

    然而很可惜，此刻黑毛的那只看上去遠沒有外表那么無害可愛。

    太宰治神情冷淡地注視著菲莉。

    少年的眼瞳是圓潤的鳶色，還殘留著一絲孩童時期的稚氣線條。

    但內里卻荒蕪得可怕，即使溫暖的夕陽落入他的瞳孔中，也只映出了冰冷冷的一片，毫無生機可言。

    菲莉擰著衣角沒有說話。

    于是太宰治難得耐心地又問了一遍，

    “為什么，菲莉·布拉德斯通？救我對你而言，有什么獨特的好處嗎？”

    “還是說什么，你從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覺得通過拯救我，就能間接挽回你那個可悲的，除了背叛、鞭子和謾罵之外，毫無一絲善意可言的人生？”

    像是厭煩了幼稚的游戲，太宰治終于卸下了偽裝，露出了譏硝諷刺的真面目。

    少年的話如同一把冰冷的刺刀，毫不猶豫地捅、向菲莉，試圖劃開金發少女表面的從容。

    “與之相比，菲莉·布拉德斯通，我反而更加會好奇，為什么你還能活到現在?！?/br>
    “那樣糟糕的人生……你為什么還沒有去死呢？”

    太宰治雙眼一動不動地盯著菲莉，發自內心地真誠問道。

    菲莉定定地回望著太宰治。

    金發少女神情平和，清澈的蜂蜜色金瞳甚至沒有一絲被激怒的跡象。

    就好像她完全聽不懂，太宰治說了多么戳人心肺的話一樣。

    對了，這個金毛，可不就是來自某個‘語言不通’的地方嗎？

    就連正常的日語對話，也才剛學會不久。

    于是，意識到這點的太宰治更厭倦了。

    算了，他和一個智障浪費什么時間。

    太宰治扯了扯嘴角，拍著衣角從地上站起身，就在他準備離開時，少女的聲音從背后傳來，被風中送入鳶眼少年的耳中。

    清凌凌的，如同珍珠濺落在玉盤。

    ——“因為花很好看?！?/br>
    菲莉說道。

    “哈？”

    什么花？

    太宰治轉過頭，一副‘你在說什么’的表情。

    菲莉沒有在意太宰治質疑的眼神，繼續低頭擰著衣角的水漬，慢慢說道，

    “大概是我五歲的時候吧，有一朵花從氣窗里飄了進來。粉色的，摸著軟軟的，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啊，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這樣的觸感?！?/br>
    “那時候我就在想，如果花都這么漂亮了，那么樹呢？天空呢？大海呢？”

    它們又是什么樣的？

    是不是也很美麗？

    河岸邊很安靜，只有金發少女一人的聲音在空氣中慢慢回蕩。

    “所以我就想，一定要去看看才行，不可以浪費?！?/br>
    菲莉說到這停頓了一秒。

    她抬起眼，平靜的目光與太宰治對視，

    “至于死啊，活啊什么的……太宰，你說的那些深奧的東西我聽不懂，我只知道一些很簡單的現象?！?/br>
    那些，可以被稱為現象吧？

    菲莉抬起手，指尖準確地停留在太宰治心臟的位置，

    “在你的一生中，心臟大約會泵出1.82億升血液，跳動25億次，即使肝臟被切掉三分之二，它也能長回原來的樣子?！?/br>
    “而當心臟無法跳動時，房室結會代替它?！?/br>
    “當房室結也停止時，心室就會自主逸搏跳動。這個時候，全身的血液就會變得非常微弱。但即便如此，它也會保證大腦和心臟的供血，保證身體不會死去?！?/br>
    金發少女流利地說著。

    話里行間所透露出的熟悉，仿佛已經親身經歷過了無數遍。

    正因為經歷過了無數次，所以才比任何人都清楚。

    此時，太宰治臉上的表情已經完全消失了。

    他只是冷淡的，面無表情地看著菲莉，像是透過那番話，更清晰地洞穿了菲莉的過去。

    太宰治以為，這個叫做菲莉·布拉德斯通的少女，至少該宣泄出一點憤恨，或者任何其他負面的情緒。

    然而現實卻是——

    他看到少女彎起了蜂蜜色的金瞳，露出一個明亮到令人眼睛發疼的笑容，

    “太宰，或許你自己沒有感覺，但是對我來說，只是見到你活著，就像是見證了生命的奇跡一樣?！?/br>
    “如果我看不到呢？”

    太宰治突然向前一步，他注視著菲莉，突然問道，

    “如果我看不到你說的花，樹，和大海，也完全看不到你說的那些，生命奇跡呢？”

    “唔——”

    菲莉眨巴了下眼睛，仰頭思索了片刻，突然兩眼一亮，干脆利落地提議道，

    “那就看著我吧?！?/br>
    太宰治猛地睜大了眼睛。

    金發少女繼續笑著，完全不覺得自己說出了多么不得了的話，

    “那就一直看著我吧，太宰?！?/br>
    “你可以透過我的眼睛，去看花、去看樹、去看周圍的一切，如果這樣還是沒辦法見到你想要的那些，那就由我來動手——”

    菲莉保持著天使一樣可愛的笑容，單手成刀狀往下用力一切，

    “我的刀超快的，保證一秒送你去地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