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道爾頓槍口指向老人。 “你殺了我兒子?。?!”老人高聲喊著,又哭又笑,“他沒得??!他只是想出去!你卻殺了他?。?!” 道爾頓先是握緊左手,然后又松開。 他移開槍口,指向那些站在草地上,一手泥巴一手草根的人:“跟上?!?/br> 隨即自己將地上的老人拉了起來,強硬地帶著她朝隔離區方向一起走去。 “你會下地獄的!你這個惡魔??!” 老人沒有掙扎,用盡全力惡狠狠地詛咒。 道爾頓的腳步停頓了一瞬間。 “我的確是要下地獄的,女士?!?/br> 他回答。 ………………………… 女王的馬車即將駛進帝國宮殿的拱門。 信鴿停落時,女王原本正流暢書寫的筆跡墨水突兀地斷了一瞬間。她停下,緩緩地視線移到潔白的鳥兒身上。 它朝她伸出了一條腿。 她伸出手去,解下信,攤開的剎那手指立刻蜷曲了起來,像突然觸碰到了火焰。 道爾頓給所有人的印象,是他總能百戰百勝,是他總能險死還生,槍林彈雨里來去自如。 他是要一直那么野心勃勃下去,直到垂垂老矣的人。所有人都會這么認為。沒有人會覺得有朝一日,他會自己走進熊熊大火。 在戰場上,他永遠不會輸掉任何一場戰斗。 但瘟疫奪走一個人不需要戰斗。 馬車駛進宮殿,穿過拱門時陽光短暫地消失了。 女王向后靠在椅背上,伸手按在太陽xue上。 “在所有反目成仇的結局里,這是我想過最好的了。陛下?!?/br> 隱約里,有人聲音又輕又單薄。 第134章 我即羅蘭 “陛下?!?/br> 在房間門口站了許久的凱麗夫人終于輕輕走了過來, 女王獨自坐在窗邊,側著臉看外面的陽光、草地和天空。她跪下來,握住女王冰冷堅硬的手。 “請您不要難過了?!?/br> “我不知道, 凱麗?!迸跻暰€的焦點從虛空拉了回來,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難過, 我只是覺得……他是一名軍人, 一名前所未有的軍事天才, 他該死在戰場上?!眲P麗夫人心如刀割般聽見她的聲音輕得像紙,“哪怕是叛變, 都比這樣籍籍無名地因一個那樣的老人死去來得好, 他有那么多的野心,那么地野心勃勃?!?/br> “他不會想要那樣的結局, ”凱麗夫人輕輕打斷了她, “他不會想要的。他的野心也沒那么多,您知道的?!?/br> 女王放在桌上的本子攤開在夾著朵干玫瑰的一頁。 陽光里,黑藍色的墨跡平靜地寫著: …… 讓我像一粒沙一樣死去 在你的世界,某個瞬間 讓我也如金子一般耀眼 直到最后塵埃歸于塵埃 …… 權力, 欲望,野心。 這些是人們眼中的道爾頓, 除此之外的道爾頓是什么樣子? 他覺得自己是塵埃。 他從最臟污的地方來, 自始至終覺得自己卑賤得微不足道,于是他把自己武裝起來, 以槍,以華服,以盔甲。就像政變那一夜她們看到的,穿過硝煙走來的年輕平民軍官,他穿著貴族中流行的綴滿珍珠的華麗斗篷, 握著槍。 凱麗夫人將自己的額頭貼在女王的手背上。 女王發現她在流淚。 “您這是在做什么???”她問。 “我是來向您懺悔和請罪的?!眲P麗夫人低著頭,痛苦地說,“我以為,他能讓您變得快樂一些,自由一些。我很抱歉,我……” 她看著女王長大,僭越地說,她心底將女王視為她的孩子。 女王一日一日地背負上沉重的責任,寡于言笑,人們為君主的榮光歡呼,而她卻自私地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快樂一些。于是她沉默無聲地縱容了道爾頓走向女王……她是宮廷的侍女長,很多時候,她可以也本該將道爾頓阻攔下,亦或者在察覺女王的態度出現細微變化的時候,做些什么。 她的阿黛爾,是一個那么溫柔那么怕冷的孩子啊。 如果有人在寒冬里燃燒自己,穿過遍布荊棘的黑暗森林朝阿黛爾奮力走去,她是怎么也不會真的無動于衷。 她明明知道,制止這些才是對君主最好的做法,因為他們注定無法擁有??伤齾s如此糊涂,只想著如果有人陪著阿黛爾前行,她總能幸福一些,快樂一些。她自以為是地期望著……在犯過一次錯后,又重蹈覆轍,給她的孩子帶來了新的悲傷。 “這和您沒關系?!?/br> 女王沉默了一會兒,重新把目光移向了窗外。 “是我自己?!?/br> 真正默許的人,不是凱麗,是她。 沒有什么比一個法外之徒一個豺狼之輩,往自己的心臟里重新裝進柔軟裝進正義,穿過遍地荊棘朝她走來,更能說明一切了……她是知道的,一切早已經超過了最初的權力游戲的范圍。如果他沒有不顧一切分開人流,朝她走過來,那結局是不是會好一些? 愧疚,悲傷,除此之外,還有什么? 也許有,也許沒有。 但她不能去想。 女王合上深棕牛皮本,拉開抽屜,將它放到了一枚鑲嵌有紅寶石的發針旁邊。她的目光在那發針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輕輕地將抽屜推上。 它們一起沉進了陰影里。 “沒關系了,凱麗?!彼f。 “可是……”凱麗夫人的眼淚奪眶而出,她的心臟仿佛也跟著一起出現裂縫,在破碎的瞬間發出凄楚的哀鳴,“可是,我希望您幸福啊?!?/br> 她的陛下,她的主人,她的孩子,她的阿黛爾。 女王手按在桌面,撐著起身,拉響了傳喚鈴。 “有更重要的事要做?!?/br> ……………………………… 圣城的瘟疫、教會的反撲、魯特帝國的威脅、埃爾米亞的商業……過去,現在以及未來,還有如此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女王去做。 返回王宮的第二天,女王召開了上議院會議。 會議上,解除女王與奧爾西斯之間的婚約,解除羅蘭和魯特之間的盟約的議案,被正式提出。 “那么,理由呢?解除婚約的理由是什么?陛下?!?/br> 一名議員,提出疑問。 “我不會嫁給一個對圣城的苦難無動于衷的人?!迸跽f,“任何一名受膏的君主,在得知異教徒劫掠我們的兄弟時,不論是出于他的良心還是出于他的義務,都應該立刻伸出援助之手?!?/br> 議員們低聲交談起來。 女王的婚約無法由她本人決定,需要經過國民會議——基本上是上議院——的同意。實際上,在魯特帝國與羅蘭帝國就埃爾米亞出現紛爭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有人反對這個婚約了。眼下,女王提出了一個很好的借口。 他們想到了這段時間以可怕速度擴散的“神跡”: 樞機團棄神而逃的罪行,引來了神的怒火。神在羅蘭女王抵達圣城時,教她親眼見證祂降下硫磺與瘟疫的懲罰,要她告訴世人,當教會腐敗墮落就不配再得到祂的恩庇,也叫她告訴世人,不要去崇拜那些濫用祂名的人。 許多人對此深信不疑,尤其是在羅蘭。 這當然是真的,否則大火怎么會如此剛好地就在女王抵達圣城的那一刻燃起?且又不傷她分毫?否則瘟疫又怎么會只被封禁在圣城里?這難道不是對教會的墮落和背叛最好的證明?……更何況,見證這一切的是羅蘭女王??!帝國首都的人們親眼見過,神降下暴雨證明女王的無罪和當之無愧;玫瑰海峽的人們親眼見過,圣靈復蘇指引女王前行;參與過海戰的士兵親眼見過,流星劃過天空分為三輪太陽高懸在她頭頂。 私底下,早有許多人將羅蘭的女王在私底下當成神在人間的化身崇拜了。 聰明的政客當然能夠看出這背后暗藏的玄機,但那句話怎么說的“一切為了利益”。 投票表決到了。 絕大部分人都舉起了手,一小部分人互相看了看,最后一名議員作為代表站了起來。 “我并不反對解除與魯特的婚約,我只是有個疑惑?!贝砬飞?。 “請直言?!?/br> “既然您要解決與魯特帝國的婚約,那么您要選誰作為第二個婚約者呢?”他問,“您準備嫁給誰?您總要有個丈夫的??!” 會議室頓時安靜了下來,不僅是先前那一小部分人,其他人也都將注意集中到了女王接下來的回答。其中許多人神色莫名,顯然也贊同他的說法。只是,如果說以前他們迫切地希望女王與魯特帝國或者雅格締結婚約,是因為對女性為君的不信任,那先現在卻是出于……畏懼。 不知從何時起,他們對這位年輕的女王心生畏懼。 她如此強大,將整個國家牢牢地握在手里。 他們迫切地希望,能通過一位丈夫來束縛她的腳步。 固化般的時間與空間里,女王開口了。 “如你們所愿,我會有新的婚約,”在眾人露出驚喜的神情時,女王站起身,“以今日的諸位為見證——” “我將自己許配羅蘭?!?/br> ……………………………… 1558年11月17日。 管風琴奏出恢弘的樂章,穿著潔白長袍的唱詩班孩童手捧蠟燭,空靈的歌聲在教堂里回蕩。鮮紅的地毯灑滿玫瑰從圣壇一直延伸到門外耀眼的天光里,衣著華麗的貴族男女和主教們并肩立在地毯左右兩側。 婚禮的鐘聲準時響起。 從天光里,慢慢地浮現了一道脊背筆直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