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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明月高懸。 殺伐果斷、不到幾天就將大獄塞滿的少年天子姿態閑適地坐在屋脊上,碧眸微垂。 昭歌城人人掛念的仙師謝懷安睡在主屋中。 瓦上,凌子游跪得很穩,一動不敢動,冷汗滲透衣襟。 青瓦不平,個別瓦片上還有濕滑的青苔。 天子與游走鄉野的神醫在這個詭異的地點會面,正是因為仙師的病況。 這個位置是偏房的屋頂,以凌子游的耳力聽不到什么。 但鴻曜能清晰地聽見謝懷安細微的呼吸聲、翻身的聲響,甚至金鏈子被帶起來的響動。 一旦謝懷安在夢中出了什么岔子,他能第一時間趕過去—— 就在今日午后,鴻曜擔心謝懷安的狀態沒有走遠。 果然,女官剛帶著鸚鵡進屋,不一會就飛奔出門要叫人。 謝懷安閉著眼,呼吸亂了節奏,攥緊心口。泛著淡紫色的嘴唇翕合著,嗚咽似的叫著疼,夢魘重來。 這種情況鴻曜見過幾次,已經不會亂了手腳。 這是謝懷安和先前醒不過來的那幾天一樣,又做噩夢了。碎過骨頭產生幻覺般的疼痛,連帶著引出一系列的病狀。 鴻曜屏退女官,迅速向謝懷安舌底壓了一片靈藥,而后金鏈子再次出山,將沉浸在痛苦睡夢中的白鳥綁了嚴實。 等謝懷安終于清醒,喘著氣含著淚確認四周都安全后,鴻曜親掉了淚,為他裹上最喜歡的絨毯,一直陪到晚上。 直到睡著,謝懷安手里還攥著微涼的金鏈子,要求鴻曜不要卸掉,一直扣在腳踝上。 鴻曜五味雜陳。 “神醫……”鴻曜喚道。 凌子游腿一軟,端正地跪在屋檐上磕頭:“陛下高抬了,都是鄉親們厚愛給的虛名?!?/br> 鴻曜道:“子夜叫來神醫不為別的,只為仙師的心病?!?/br> 凌子游保持著行大禮的姿勢:“陛下請講……” “他以前最愛出門,如今連院子都不想進……”鴻曜嘆了一口氣,“凌神醫是最熟悉仙師病況的人了,你說朕該怎么辦才好?” 凌子游不明白鴻曜是單純的詢問,還是要做什么,硬著頭皮說道:“仙師純善,先前所見殘酷異常,必定對心神影響深重。但仙師心性堅韌,深入血色而面不改色,必能熬過這一關?!?/br> 凌子游道:“院中有一條青石板路,若是仙師不愿出門,癥結應是在……焚香樓前的石板路和圣壇?!?/br> 鴻曜沒有說話。 凌子游冷汗殷殷,埋著頭繼續說:“在下調了血蓮丹凝心丸的配方,針對仙師的心疾和骨傷已煉出幾副藥;配了傷寒發熱、食欲不振、嘔吐等病狀的對癥方子,空青會煎制;日常調養的食補萬變不離其宗,還請陛下上心?!?/br> “此外,等仙師身子好些可準備藥浴,用藥油涂抹全身?!?/br> 鴻曜沉默了半晌,閑聊般問道:“凌神醫可有心愛之人?” 凌子游嚇得磕絆:“并、并未。在下受了恩師和二當家的救助,立誓此生行醫救人。一路漂泊不定,兼之鐘情草木,就不耽擱姑娘家了?!?/br> “世間男子亦可相愛,相攜同游天下豈不是美事一樁?” 凌子游咚咚磕頭:“陛下明鑒、陛下恕罪、陛下寬宏大量饒了小的吧。小的一時嘴快,絕不敢對仙師有一絲一毫褻瀆之心、非分之想。仙師如我就像一輪新月,清亮高潔,遠遠掛在天邊就能治愈世人……” “神醫,頭磕得太響了。主屋睡著人呢?!?/br> 凌子游伏在屋檐上瑟瑟發抖:“陛下英明……” 鴻曜平淡地說:“朕還以為神醫生得風流多情,必定有佳人相伴,深知美人心?!?/br> 這是天師倒臺,陛下要應付侍君了? 還是純粹是因為仙師的心病,想給仙師解悶? 凌子游揣摩了半天圣意,緊張道:“美人……都喜歡美好。有人喜珍珠寶飾,有人喜繁花美景。投其所好,體貼鐘情,百折不撓,最終兩情相悅。這是在下的想法……還沒實踐過?!?/br> 鴻曜垂眸:“禁衛的尸身放在永安宮,朕做出措施前不希望看到大疫?!?/br> 凌子游暗自長出了一口氣,終于到了他擅長的問題。 他熟知靈草靈藥,精通針灸,會治鄉野間的各種常見病,經歷過大疫。 鴻曜道:“你不必候在這里了。去領昭歌懂醫術的老頭們動起來,該防范的防范?!?/br> “還有,印書的禁馬上要解,你讓他們將各家經驗編成書,要詳盡易懂。序上寫明白是因為仙師救了大景,為其祈福。朕會調飛鸞衛配合你,如有必要,見血也無礙?!?/br> 凌子游肅容叩首:“喏……” “下去吧……” “陛下……”凌子游從袖子里開始掏瓷瓶,“這都是新煉的藥,方子和癥候寫在紙條上,仙師今日的發熱來得急,小的實在擔心,能不能……” “你想面診?”鴻曜接過所有的藥,涼涼地笑了。 “小的這就滾……”凌子游雙手高舉,麻利地滾下了房檐。 落地時,凌子游上移的發際線被風吹到,涼嗖嗖。他心酸地摸了一把,指縫間又添了幾根頭發。 凌子游躡手躡腳回到了小黑屋,抓起滿桌子已經默寫好的書稿,對著月光笑著翻看,突然眼眶一酸。 “怎么還有啊,沒完沒了?!绷枳佑魏鷣y抹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