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昨日聽宋玉璃那般說,她心中也是存了疑惑的,是以終于忍不住一問。 提起蘇九卿,宋玉璃多少有些臉上發熱,這蘇九卿的名聲實在太好蹭,她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這玉佩是多年前兩家交往時的禮物,至于婚約……那是我編的……” 劉嬤嬤聽著不禁一臉駭然:“大小姐糊涂,此事若是傳揚出去,您日后又該怎么嫁人啊?!?/br> 宋玉璃聽此,不禁失笑:“日后的事還是等日后再說吧,眼下先過了這關再說?!?/br> 這日入了夜,宋玉璃便帶著親信悄悄到了天牢。 天牢內外早已打點妥當,她和劉嬤嬤將宋夫人收拾的被褥提前準備好,走了進去。 牢中陰冷,宋子元只穿著單衣,正擁著一床破棉被瑟瑟發抖,聽著腳步聲,他抬頭看過去,卻見一個嬌小的身影走到牢門前,取下兜帽,火光之下露出姣好的面容。 “玉璃?你怎到這里來了?”宋子元吃了一驚,踉踉蹌蹌起身。 宋玉璃瞧著父親狼狽的樣子,不禁露出心痛的神色。 才不過兩日的功夫,宋子元便老了許多,明明才是不惑之年,卻滿頭白發,胡須凌亂,單衣下裸露的皮膚滿是凍瘡。 “父親……”宋玉璃多年不曾見過父親,一時哽咽,眼淚落了下來。 牢頭將牢門打開,給二人準備了座位熱水,又帶著其余人等退下,留給二人敘話的時間。 宋玉璃打了一盆熱水,幫宋子元梳洗干凈,又取出棉衣,幫父親穿好,見他滿臉老態,宋玉璃免不得鼻子又是一酸。 她的性子隨父親多些,母親宋夫人多病,自小她見的最多的,除了奶媽婆子,就是父親宋子元。 宋子元為她開蒙,教她讀書習字,為人處世之道,上輩子宋子元流放離京時,因宋家亂作一團,宋玉璃甚至沒能送他一程,卻未料到這便是永別。 如今時隔多年,宋玉璃再見到父親,竟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對,慌亂的如同少女,只趴在宋子元懷里,輕聲啜泣。 宋子元伸手摸了摸宋玉璃的鬢發,笑道:“都是大姑娘了,怎還如此愛哭?!?/br> 宋玉璃抹了一把眼淚,氣道:“女兒這么傷心,爹爹竟還取笑我?!?/br> 宋子元微微一笑:“好啦別哭了,家中可一切都好?你母親那性子,只怕六神無主了吧?!?/br> 宋玉璃想到正事,這才坐好,擦干眼淚。她思索再三,還是將這兩日發生的事一股腦地告訴了父親,只隱去了自己謊稱是蘇九卿未婚妻的事。 她想著橫豎日后也沒人會提及了,也不必叫父親知曉才是。 宋子元聽了這些事不禁大吃了一驚:“枉我對宋福信任有加,他竟如此害我?” “宋福心思歹毒,待事情了了,我想將他報官,交由大理寺審訊?!彼斡窳лp聲道,“至于周姨娘,我已做主,給了她一筆錢,派人將母子二人送出京城,” 宋子元點了點頭,神色間有些復雜:“如此也好,也是我耽誤了她?!?/br> 宋玉璃撇撇嘴,心中暗暗無奈,她就知道父親是這樣的人,是以才敢放心處置周姨娘。 宋子元看著宋玉璃尚且有幾分稚氣的臉,眼中略過一陣復雜神色,宋家人丁單薄,夫人又不頂事,如今竟要一個剛剛及笄的女兒拋頭露面,替他奔走,一時之間,他五味雜陳。 宋玉璃瞧宋子元的神色,心知他難過,卻也顧不得許多道:“父親不要胡思亂想,只要女兒在一天,定要護你周全。您現在趕快好好想想,有哪些關系我可以去聯絡疏通,好早日救你出來?!?/br> 宋子元聽此,這才回過神來,又叫宋玉璃拿了紙筆,將可以聯絡的舊部和同窗好友一一寫下來。 朝中局勢復雜,他一時半會兒與宋玉璃也解釋不清,只好將一些細節盡可能記錄下來。 不一會兒便寫了整整三張紙。 宋玉璃小心將名單收好,預備等回家以后再做研究。 “我不好久留,待再有機會,再來看您的?!毖劭茨康倪_到,宋玉璃起身,朝宋子元福了福身子,“女兒走了?!?/br> 宋子元擺擺手:“去吧,此去盡力而為,也不必得失心過重,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必過于焦慮?!?/br> 宋玉璃聽到父親熟悉的強調,微微一笑:“是,知道了?!?/br> 她方要轉身離開,卻聽見外頭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那牢頭一臉慌張,額間沁出冷汗。 “不好了,皇城司的人來了?!?/br> 眾人均是臉色一變。 “是誰?”宋子元問。 “是……是蘇大人……”那牢頭苦著臉說道,眾人一通手忙腳亂,將宋子元重新鎖進牢中,可蘇九卿這趟來的急,宋玉璃想躲,是躲不了的了。 想到又要見到曾經朝夕相處過六年的男子,宋玉璃不禁咬了咬唇,頭一次生出緊張之感。 今夜宋家一有動靜,蘇九卿那邊便得了消息。 “天牢?她是要去看宋子元?”蘇九卿聽著屬下地回報,喃喃道。 顧煙抱著劍,跟在他身后,面無表情道:“是?!?/br> 蘇九卿若有所思地捏了捏自己腰間的玉佩:“走,咱們去會會這位宋大小姐?!?/br> 顧煙遲疑片刻,沒有說話。 蘇九卿轉頭看他一眼:“怎么了?” “大人為何要盯著宋玉璃,她只是個小姑娘?!?/br> “小姑娘?那可是我未婚妻?!碧K九卿冷笑一聲,站起來,將披風披在肩上,走出皇城司的大門。 第7章 過往 蘇九卿一直覺得宋玉璃是個奇怪的女人。 那日有個應酬,他在教坊司喝多了酒,便隨手尋了一個房間躺下。沒多久,便聽到有人輕手輕腳地推門進來,還點了一支催情香。 世人皆知,蘇九卿身邊并無女人,有人說他不舉,有人說他是斷袖,只有蘇九卿自己知道,他只是單純的不喜歡。 女人嬌弱又麻煩,總是哭哭啼啼,感情用事,他在蘇家見多了父親的那些鶯鶯燕燕,煩的時候恨不得將她們都殺光。 所以蘇九卿的身邊沒有女人,雖然因他生的俊美,成年以后又位高權重,投懷送抱的女子并不少見,但因他殺□□聲,敢用藥暗算他的,這卻是第一個。 那個少女看上去年紀不大,她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邊,笨拙地推了推他。她身上有種清淡的香味,不像是脂粉味,有點像梔子花的清淡味道。 蘇九卿覺得這香氣不錯,便伸手將她按在床上。 那天小丫頭一直在哭,但他卻沒有停,直到后半夜,他才終于看清了那姑娘的臉。 蘇九卿有些吃驚,他認識宋玉璃,宋子元的案子是他一手cao辦,宋家的每一個人他都曾見過。 該是過的如何窘迫,宋玉璃才會用這種法子攀上自己啊。 蘇九卿忍不住想。 他并不想與宋家人有任何瓜葛,但看著宋玉璃蜷縮在床角輕聲啜泣的樣子,他終究是心軟了一回。 許多年后,蘇九卿仍然在暗暗后悔,這世上沒什么事比心軟更麻煩的事。 宋玉璃不愧是名門出身的閨秀,她安靜又柔順,從不發脾氣,從不吵鬧,蘇九卿便覺得她起碼不是個很麻煩的女人。 后來,他漸漸發現,她比他想象中的要聰明,她似乎很喜歡聽他講外面的故事。權力的斗爭、詭譎的政局乃至逼供的手段,各種各樣的毒藥,似乎凡是內宅以外的事情,她都很感興趣。 蘇九卿瞧著有趣,便有意無意地透露一些,她學的很快,也有些靈氣,這讓他一度考慮,要不要帶宋玉璃多出去走走,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可是,不等他行動,一把匕首便插進了他的腹中。那是十分拙劣的刺殺,但蘇九卿卻直覺事情并不簡單,是誰透露給宋玉璃的消息,又是誰幫她拿到了秘藥? 他心思縝密,料到今夜不太平,馬上帶人入宮。果然,皇宮內出了岔子,三皇子和太子的人馬對上,一夜之間血流成河,待到天亮之時,他按著皇帝的吩咐將兩個皇子都抓了起來。 后來家中有人來報,說宋玉璃死了。 當胸一刀,當場斃命。 他趕回家時,只見宋玉璃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臉色蒼白如紙,已經涼透了。 蘇九卿說不上那是一種什么感覺,那女人傷他的地方尚且在隱隱作痛,可她突然間就沒了氣息。 怎么就死了呢?連句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 蘇九卿覺得心里莫名堵得慌,他把這歸咎于習慣。更何況,打狗也要看主人,敢動他身邊的人,這仇無論如何他都要報。 那些日子,皇城司是京城聞風喪膽的存在。太子和三皇子一黨被蘇九卿血洗一空,天牢里的人多到裝不下。 皇城司的刑室日日都是鮮血淋漓。 蘇九卿只想知道一件事,是誰殺了宋玉璃。 后來,他終于殺了那人,給宋玉璃報了仇。而原因無外乎是那些權利爭斗的事情。 之后數年,蘇九卿權傾朝野,而身邊也再也沒有了任何女人。 人人都說,他是喜歡宋玉璃的??商K九卿卻不承認,他不曾為宋玉璃流過一滴眼淚,又怎么算得上喜歡她呢? 蘇九卿四十歲那年,他突然間患上了咳血之癥,這之后他飛快的病倒,稀里糊涂便奄奄一息。臨死之前,他突然間又夢到了那個夜晚,宋玉璃質問他,為何殺她母親和meimei。 “蠢貨,不殺她們,她們就要殺你了啊?!碧K九卿迷迷糊糊說道,他閉上眼睛,突然感到眼角有什么液體滑落。 再一睜眼,他又回到了二十歲這一年。 他仍是皇城司都指揮使,而宋子元才剛剛被下了天牢,在宋家盯梢的影衛告訴他,宋玉璃說他們早有婚約。 婚約?他混了兩輩子,怎么都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婚約? 蘇九卿一邊想著,一邊走進地牢。 抬眼看過去,只見十四歲的宋玉璃神色慌張地看著他,火光之下,她稚氣未脫的臉色一片蒼白卻又帶著一絲絲紅暈。 那么年紀輕輕卻又充滿朝氣的樣子。 蘇九卿突然覺得,活著的宋玉璃,真好。 宋玉璃深吸一口氣,迎上蘇九卿。 二十歲的蘇九卿已然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歲月似乎對這個男人格外寬容,除了眉眼間更鋒利的銳氣,宋玉璃幾乎看不出他和六年之后有什么不同。 這樣的夜,蘇九卿穿著一件黑色的大氅,只隱約露出銀白色的官服,他手中握著劍,身后跟著形影不離的影衛顧煙。 宋玉璃躲不開,只好大大方方地福了福身子道:“見過蘇大人?!?/br> 她神色平靜,低著頭盯著地面,只有心里卻在打著鼓,也不知為什么,宋玉璃覺得蘇九卿的目光里隱約帶著一些復雜,仿佛已將她的一切內心看透了。 “顧煙,搜身?!碧K九卿并不多說廢話,淡淡開口。 顧煙應了一聲,如一道鬼魅一般自宋玉璃眼前走過,那不過一個剎那,宋玉璃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像是被一道黑影蹭了一下。待她回過神來,顧煙已回到蘇九卿身邊。 他手里拿著兩樣東西,一枚玉佩和方才宋子元手書的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