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云香愣了愣,抬頭看向宋玉璃,只見她神色平靜,只盯著鏡子中的自己:“打起精神來,日子還長著呢?!?/br> 卻不知這句話,她是對自己說的,還是對云香說的。 梳洗過后,宋玉璃又吃了早點,這才穩穩當當地到了母親的房間去。 宋玉璃的母親宋夫人初聞噩耗,已然不知所措,只坐在房中,默默垂淚。 “你可算過來了,我方才派人三番四次催你,你竟還有心思吃飯?!彼畏蛉寺裨沟乜戳怂斡窳б谎?,嘟囔道。 宋夫人不過三十五歲,雖生育了三個子女,卻天生麗質,容貌妍麗,瞧著不過三十歲上下的樣子。她向來不是擔心事的性子,如今丈夫莫名其妙下了大獄,全然慌了手腳。 宋玉璃多年不見母親,呆呆瞧著宋夫人容顏依舊的年輕模樣,突然間喉頭哽咽,眼中漸有了些淚水,竟是一動也不能動了。 宋夫人瞧了宋玉璃一眼,只覺女兒今日與過去大不相同,只如今家中這般情況,她也顧不上了。 “大事不好了,你父親今早不知怎的觸怒了皇上,被下了大獄了?!彼畏蛉艘贿呎f,一邊默默垂淚。 宋夫人不知緣由,宋玉璃卻清楚的很。 宋玉璃的父親宋子元在朝中官拜吏部尚書,乃是當今皇上的肱骨之臣,只是這兩年因陷入奪嫡的風波之中,為皇帝所忌憚。 他今日上朝,是參奏今年科考舞弊大案,可未料到卻落入了jian臣的圈套,不但證人當朝翻供,更讓皇帝以為他是結黨營私,傾軋同僚。 其實這次宋子元下獄,皇上也不過是一時的不快,并沒有置他于死地的意思,只是宋家在宋子元出事以后,動作太慢,未能及早止損,才一步步走向了衰落。 宋玉璃也是后來進了蘇府,才漸漸想清楚這些的。 她心中難過,慢慢走到宋夫人身邊,伸手抱住母親的肩膀,輕聲勸道:“阿娘,現在可不是哭的時候,咱們得想法救救父親?!?/br> 宋夫人哭道:“我如何不想救他,可那些朝堂上的事情,我們這些深宅大院的女子哪里做得了主?我平素里從不過問你父親官場上的事,如今他在京中與誰交好我也不知道,這可怎么辦啊?!?/br> “娘不認識官場中人,也不奇怪,但如今父親人在天牢,上上下下都得打點,您得趕緊清點庫房,多準備些銀子才是?!彼斡窳畏蛉寺犃?,覺得宋玉璃所言頗有些道理,忙轉頭對身邊的劉嬤嬤說道:“你去把宋福找來?!?/br> 劉嬤嬤點點頭,出門去了。 宋福乃是宋府的管家,管著宋家上上下下的大小事宜,因宋玉璃的母親不善管家,宋家的大小事宜多是宋福在管,宋夫人樂的清閑。 上輩子,宋家敗落的如此之快,也和這個宋福脫不了干系。 當初,宋子元剛一出事,宋福便偷偷變賣了宋家的田產鋪面甚至是祖上收藏的古董字畫,全部折成現銀,偷偷運出京城。 后來,宋夫人想用些銀錢上下打點,才發現宋府已被搬空,只剩下一個空殼子了。 是以,這一世宋玉璃頭一件要做的事便是要把宋福穩住,將管家的大權收回來。 劉嬤嬤腿腳快,不一會兒,宋福便跟著劉嬤嬤入了宋府。 宋福雖已年過四十,模樣卻十分年輕,瞧著不過三十歲上下的模樣,俊秀優雅,說話亦是斯斯文文的,最是穩重。 只今日,他一進屋,便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夫人啊,奴才愧對主君,愧對夫人??!” 宋夫人嚇了一跳,道:“你這是怎么了?先起來說話!” 宋福不起,只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爬到宋夫人腳下,抽抽噎噎地說道:“今早聽聞主君出事,奴才知道這事定是要用錢的,忙將家中的地契鋪面單子都尋了出來,卻發現……卻發現……” “發現什么?”宋夫人心驚rou跳,直覺不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城郊那千余畝水田的地契竟不翼而飛了!” “什么?”宋夫人渾身一震,慢慢坐倒回椅子上。 方才經宋玉璃提醒,宋夫人最先想到的就是京郊那千余畝的水田,那是宋子元母親的陪嫁,水田肥沃,出產極高,是如今最賣的上價錢的,這好端端的,地契怎就沒了呢? 宋夫人越想,面色越白,幾乎要背過氣去。 一時之間,滿屋子的人更是哭成了一團。 直到宋玉璃慢悠悠地開口:“地契丟了,倒也無妨?!?/br> 一時之間,宋夫人和宋福齊齊看向宋玉璃。 “我朝歷來地契有三部分組成,官契、私契和契尾,三聯內容相同,合在一起,才是地契。如今是家中的私契遺失,可官契和契尾還在布政司有備案,只需稍加查證,再補一份就是了?!彼斡窳σ饕鞯乜粗胃?,“這些事,想來宋叔定是知道的吧?!?/br> 宋福瞧著宋玉璃,勉強笑了笑,伸手抹了一把冷汗:“知道,自然是知道的?!?/br> 宋福一出口,宋玉璃便心中發涼,她當年只當宋福是大難臨頭之時,才私賣宋家田產,可如今看來,只怕那千畝良田,定然是早已被他賣掉了。 宋玉璃心中大怒,面上卻不見半分惱意,只道:“只是補辦私契手續繁瑣,如今父親又不再府中,只怕又要耽誤些日子了?!?/br> 宋福原本面色煞白,幾要露出兇相,聽宋玉璃這般說,才勉強笑了笑道:“大小姐說的是?!?/br> “宋叔,如今父親出事,正是用錢的時候,母親想要你將家中財產清點一番,看看有多少銀錢可用,也好心中有數?!彼斡窳Ю^續說道,“一個時辰可夠用?” 宋福干笑道:“夠用夠用?!?/br> 說罷,他便行了禮退下去。 待宋福走了,宋夫人才焦急道:“這地契怎會說丟就丟呢!若是家中進了賊人,可如何是好,你如何就不追究了呢?” 宋玉璃看著宋夫人,無奈道:“阿娘還沒發現嗎?這是家里有內賊啊?!?/br> 宋夫人目瞪口呆的看著宋玉璃,竟是一時啞口無言。 宋玉璃顧不得解釋,她抬頭看向宋夫人身邊站著的劉嬤嬤道:“劉嬤嬤是我母親身邊的老人了,我信你的忠心,眼下有個極重要的事情要交給你去做?!?/br> 劉嬤嬤是宋夫人的乳母,如今年紀雖然大了,但力氣膽識都是有的,她知道宋夫人的性子過于溫良,卻未料到大小姐竟是個有魄力的,小小年紀,卻已有些心機和手段了。 這讓她心中一喜,重重點頭道:“大小姐有什么事,盡管吩咐老奴?!?/br> “我要你盯緊了宋福,這一個時辰,他說了什么做了什么,每一點每一滴的細節你都不要放過?!彼斡窳Ю渎曊f道,“再還需要嬤嬤尋個可靠的人,盯緊了秋蘭園的那位?!?/br> 宋夫人一臉驚訝:“你派人去盯周姨娘做什么?” 秋蘭園住的是宋子元的一個妾室,宋子元與宋夫人夫妻恩愛,并不怎么搭理妾室,這個秋蘭園的周姨娘乃是前些年宋子元的姑母相贈,不好推辭,這才收了下來。 上個月,周姨娘剛剛生下一個男嬰,也算是對宋家有功,宋夫人縱然覺得她礙眼,卻也沒怎么折騰過她。 宋玉璃閉了閉眼,卻不知該怎么告訴宋夫人,她對周姨娘的懷疑。上輩子,宋家一倒臺,這個周姨娘便帶著孩子人間蒸發了,自此再無音信,宋玉璃覺得可疑,故而叫劉嬤嬤派人盯緊了。 劉嬤嬤早就看周姨娘不順眼,也不問緣由,一口應了下來,轉身便走了。 第3章 jian情 宋玉璃對她十四歲時朝中勢力劃分并不十分清楚,上輩子,宋子元最終判了流放,之后不久便死在流放途中,宋家其余親眷罰入奴籍。 那時候人人都說,宋子元是被皇城司都指揮使蘇九卿派人殺害,宋玉璃派出去打聽的丫鬟小廝也是這樣來報。 半年后,宋玉璃的哥哥離奇身亡,宋玉璃備受打擊,發誓要殺蘇九卿報仇,這才賣身給教坊司,趁著蘇九卿喝醉,故意與他糾纏,才成了他的妾室。 她進入蘇家的第四年,外頭又傳來了母親和meimei被人毒殺的消息,宋玉璃備受打擊,因此大病一場。后來,她無意間得知,殺害母親和meimei的毒藥,竟是出自皇城司。 想到此,宋玉璃的心中五味陳雜。 人人都知道,蘇九卿并不親近女色,當年她是用了些手段才叫蘇九卿買下了自己,之后的幾年,宋玉璃極力偽裝成一個安靜本分的女人。 她生命中的前十四年都是深閨中的大小姐,與世無爭,后面六年卻費盡心機,想知道深宅大院外面的一切。 也許是宋玉璃表現的安分,也許是蘇九卿并不在意她知道多少,那幾年蘇九卿在家中做事,從不避諱宋玉璃。她也因此學到了一些手腕,可始終卻找不到殺他的機會。 直到六年后,宋玉璃拿到了藥力強勁的秘藥,這才有了后來那一場失敗的刺殺,和一個也許永遠不會有結果的答案。 往事已矣,宋玉璃收斂了心神,開始仔細盤算如今到底該如何行事。 這輩子無論如何總比上輩子強些,宋玉璃想著,待她拿些銀子疏通一下,起碼讓她去天牢見到父親,或許能有轉機。 想到這,宋玉璃打起了精神,她站起來轉頭對宋夫人道:“阿娘若是有了心情,不若我們打點些被褥衣裳,想法子給父親送去,天牢陰冷,如今又是春寒料峭的時候,若是染上風寒,更是不好?!?/br> 宋夫人正是六神無主,聽女兒這般說,忙點頭道:“好好,我去準備?!?/br> 她瞧著女兒鎮定自若的模樣,心里也漸漸有了些主心骨,開始替夫君收拾衣裳。 而此時,宋?;氐綆旆?,將賬簿一一翻了出來。他自小是宋子元的書童,因機靈能干,很得宋子元信任,后來宋夫人進門不理庶務,宋子元便將家中內外一并交于他管理。 宋福起先也是兢兢業業了些時日,只是人心思變,加上又無人管束,便暗地里私賣一些宋家的產業,充作私庫。 那京郊千余畝的水田早在上個月便被他賣掉了。 今日宋子元一出事,宋福便準備好了要跑路,他在房中來回踱步,看著那些根本抹不平的賬務,心中焦躁,終究是下定決心,出了房門,朝秋蘭園去了。 他前腳剛走,后腳劉嬤嬤便跟上去,劉嬤嬤對內宅熟悉,瞧著宋福去的方向,面色愈發陰沉下來,她一路跟過去,見宋福進了秋蘭園,周姨娘身邊的丫頭竟還站在門口把門。 可劉嬤嬤機靈,知道秋蘭園后頭有個狗洞,她鉆進去,恰好摸到了周姨娘屋外,在墻根下聽著。 “你若要走,我和孩子可如何是好?我不依,你定要帶我一起走!”周姨娘的聲音隱約傳來。 宋福長嘆了一口氣:“夫人再不管事,可那么多的虧空她哪里看不出來,今日我說丟了地契已經讓她起疑,若你我今日一同跑了,便是傻子也看得出你我的關系了,到時候報了官,咱們都跑不了?!?/br> “可……可……主君出事,萬一要抄家……”周姨娘一邊說,一邊嗚咽起來,“可憐我這無辜孩兒,也要跟著受磋磨?!?/br> “傻丫頭,主君的事這一時半會兒哪里判的下來,你且先安心住著,等風聲過了我再接你。我的心肝兒,只要沉住氣,日后可都是我們的好日子了?!?/br> 說罷,二人免不了你儂我儂了一翻,劉嬤嬤冷著臉聽著,氣得幾要暈過去,卻終究記得宋玉璃的囑托,小心翼翼退出去,又命自己手底下的一個丫鬟就守在那狗洞附近,盯著秋蘭園的動靜。 劉嬤嬤一路回去見了宋玉璃,氣得渾身發抖,幾度張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許久,才將所有事一一與宋玉璃說了。 宋玉璃蹙眉聽著,面上并沒有太大波瀾。她上輩子遭逢大難,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這點事她未曾放在心上,只細細思索如何處置。 此時,宋夫人尚在屋內收拾宋子元的衣物,宋玉璃回眸看了一眼,沉吟半晌才輕聲道:“劉嬤嬤別著急,也不必叫我母親聽著,總還有幾個時辰的功夫,咱們從長計議?!?/br> 劉嬤嬤眼睛一紅,哽咽道:“夫人是我看著長大的,她打小就不經事,本就不該做大夫人,我來時也想了很久,也沒準備告訴她的?!?/br> 宋玉璃不禁失笑。 母親的性子宋玉璃是最明白不過的,沒有心機,也無手段,只生的一副好皮囊,小時候父母寵愛,嫁人后丈夫又是翩翩君子,不但入得朝堂,就連家里的事也都打理的井井有條,不必她cao心。 也正因為如此,宋夫人半點人情世故不通,于管家之事也不慎在行,宋子元不在,宋家就徹底沒了主心骨。 這些事宋玉璃也是后來進了蘇家,跟著蘇九卿學了一些才想明白的。 她心中感嘆,面上卻不好說母親的不是,只和劉嬤嬤道:“宋福今日就能走,可見這府中大半家產已入了他的囊中,咱們先尋個理由絆住他再說?!?/br> 劉嬤嬤聽此點頭道:“是,決不能讓那狗娘養的跑了?!?/br> 宋夫人整理完衣物,出來瞧著劉嬤嬤回來了,忙問:“如何了?” 劉嬤嬤笑道:“夫人放心,管家正在收拾賬本呢,只東西繁多,需得多處理一陣子?!?/br> 宋夫人聽了,才安下心來。她本就身子骨弱,又受了驚嚇,如今微微松了神,便覺渾身酸軟,只歪在軟塌上。 宋玉璃瞧她面色蒼白,想起上輩子她這身子從父親出事后就沒好過,忙上前探了探宋夫人的額頭,入手處一片guntang。 “阿娘病了,快把她扶進屋休息,再請個郎中過來?!彼斡窳О欀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