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寧青青一點兒都不想知道答案。 她憋了好一會兒,左手食指指尖終于逸出一縷細絲。 隔著土壤她也能‘看’到它,它是半透明的白玉質,隱有一點玉青色,又短又小,從她指尖探出之后,慢吞吞地扎進土層里,開始汲取土壤里面的養分。 寧青青期待地瞇起眼睛,感受著絲絲縷縷養分順著菌絲被吸收進來,一點點滋養干涸不適的身體,就像是毛毛細雨,飄灑在龜裂干涸的大地上。 杯水車薪啊。 ……她也不確定自己這朵蘑菇還救不救得活。 [桀桀桀!這是想要引起謝無妄的注意嗎?他不會回來,別指望他救你!] 低等生物的聲音又來了。 它重復了好幾次,成功讓寧青青留意到了‘指望’這個詞。 她認認真真地分析琢磨了好一會兒,得出了一個結論——蘑菇遇到危機,肯定不可能指望著得到外界的幫助??!那不就是在等死嗎? 果然低等生物和高等生物是不一樣的,她才不會指望誰。 “噫~” 稍微腦補一下巴巴盼著天上下雨的感覺,都讓她難受得想要縮起褶皺。 與其望天,還不如把菌絲再伸長一些。 她這么想著,便這么做了。 唯一一縷細細的玉質菌絲又鉆深了一寸,努力將周遭土壤中甜美濕潤的養分和水氣汲入身體。 這里的土質真香,還帶著桂花的味道。 美中不足的是,菌絲太細了,她又渴得要命,就像是趴在甘美的泉水邊上,卻只能通過一條絲線來嘬水喝一般。 她把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唯一的菌絲上面,黑亮的眼睛微微向正中湊攏,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她要快快成長起來,然后噴孢子玩——這是身為蘑菇最大的樂趣。 那種感覺……怎么說呢?所有會繁殖的生物,在做那種能夠導致它們繁殖后代的事情時,體內都會分泌一些奇奇怪怪的元素,令它們獲得莫大的快樂。而她們蘑菇,只要噴出一粒孢子,就能得到一份這樣的快樂,她,是可以噴吐孢子云的! 她挑起眉毛,把眼睛彎成了兩道略有些猥瑣的曲線。 嘿~嘿~嘿~ 第20章 她總會在 日影在庭院中移動,寧青青愉快地發現,自己挑的地方果然是一處死角,丁點太陽都曬不到。 美中不足的是,那個嗚嗚嗡嗡的聲音吵得她十分頭大。 她明明在很努力地汲取水分和養分,在拼命好好活下去,它卻不依不饒地尖聲大叫,說她活著沒意思啊、身體已經不成了啊、丑陋不堪啊、沒人要啊、丟人丟到姥姥家啊…… 她認定這個家伙是在無能狂怒,就像一只禿毛鴨子對著天鵝幼崽大叫——“你這么丑還活著做什么?你快點去死??!” 它其實就是怕人家長成漂亮的大天鵝。 不錯,就是這樣。 這個家伙知道她一旦健康起來,就會變成世界上最美麗的菇,所以不遺余力地打擊她,想要讓她了無生志。 嗤~ 她矜持傲慢地晃了晃腦袋:“請正視你丑陋的內心,你說這些話,只是出于嫉妒?!?/br> 心魔:“???” 誰能告訴它,一個修為全失,臉上爬著魔紋,皮膚枯萎灰黑,聲音嘶啞難聽還把自己埋進泥土里面的瘋子,究竟有哪里值得嫉妒?之前,她雖然油鹽不進抵死不肯入魔,但好賴還會排斥、會痛苦,還能瞧出些心防破綻,如今怎地…… 心魔有一點慌,放大了音量,努力地履行職責。 [謝無妄這般羞辱你,你今后還如何做人??!] 寧青青驚恐得瞳仁震顫:“我為什么要自甘墮落去做人!” 心魔:“……?”它需要緩緩。 寧青青見這個家伙沒聲了,不禁得意地彎起了眼睛。 低等生物,果然是頭腦簡單,一眼就看透。這種低劣的打壓、貶低手段,簡直不堪一看。 耳旁終于安靜下來,她細細碎碎地耐心汲取那些清涼甘美的養分,小心地將它們一點一點鞏固在自己灰黑干癟的身體里面。 溢出菌絲的右手食指指甲,已在不間斷的滋養下漸漸膨脹飽滿起來,恢復了瑩粉潤澤。 只不過現在她面臨一個選擇——是繼續這么一點一滴滋養身體的其余部位,還是將養分供給菌絲,讓它變粗變長? 寧青青搖晃著腦袋,陷入了沉思。 嗯,身為一只聰明成熟的蘑菇,應該考慮長遠些。 先把最重要的、招牌的菌帽修好,然后專注發育菌絲! 就這么愉快地決定了。 * 謝無妄隨意地坐在一張太師椅上,手指點著額側,等待屬下將探得的消息一一報來。 煌云宗這個死掉的黃小云,有些意思。 就在不久之前,她曾懷過一次身孕。 無論如何逼問,她都不肯說出讓她懷孕的男子究竟是何人。 沒等父母拿出個章程,為了維護那男子,她竟偷偷用十分激烈的手段強行流掉腹中胎兒,弄壞了身體,從此再不可能受孕。 煌云宗主氣得夠嗆,盛怒之下,險些失手殺死女兒。 簪就是那時候斷的。 簪子是那男的送黃小云的定情物,斷簪之后,她把自己關在屋里再也不出門。 后來三位至親慘死,黃小云也沒有表現出絲毫傷心,與往日一樣,陰郁沉悶,不與旁人多說話。 昨日她曾出過一趟門,回來之后就把自己吊死在屋中。 謝無妄聽完屬下匯報情況,似有些走神。半晌,他將兩截斷簪合在一處,慢條斯理地用絲線扎起來,收進乾坤袋。 簡單地交待典刑官幾句之后,謝無妄起身,返回圣山。 他并沒有回玉梨苑。 他了解寧青青,知道她的氣沒消那么快,沒必要早早回去看她冷臉。 昨日那肆虐七千里的狂火,引來了各方緊張的視線,正好借此機會敲打一番。 先辦正事。 眸光淡淡劃過暖融的玉梨苑,落回山巔。 反正她永遠好好待在那里,什么時候回去都一樣。 廣袖一拂,他踱向正殿。 身上自然散出的威勢,令左右齊齊俯首屏息,悄步跟隨。 他高坐乾元殿上首,漫不經心地處理公事,一坐便是整整三日。 忙正事時,他從來不會分神去想旁的。 各大宗門世家的使者陸續趕到,惶恐、心虛、試探,居高臨下望過去,各色心思一目了然,甚是無趣。 他淡笑著,時不時溫聲說上一兩句話,嚇白一兩個人的臉。 打發了南疆三宗的來使之后,謝無妄眉梢微挑,望向浮屠子。 他發現這胖子的目光不止一次落向案角。那里放著他的傳音鏡,三日來一次也沒有亮過。 “右前使?!彼龡l斯理地扶著案桌,傾身,“你很清閑?” 浮屠子的胖臉上立刻堆滿了訕笑:“沒有沒有!” 綠豆眼不自覺地又瞄了一眼那傳音鏡,背過身,偷偷撇了下嘴角——分明是道君自己總看那八角傳音鏡,還說別人閑? “到東淮秘境,取煉神玉?!敝x無妄眼皮微動,淡淡瞥他一眼。 浮屠子一個激靈立定:“鎮境的煉神玉?取了鎮境之寶,東淮秘境就廢了呀?!?/br> “那又如何?!?/br> 浮屠子小心地瞥著謝無妄淡笑的唇角,胖臉上不禁擠出了苦兮兮的笑。 “是——屬下遵令?!?/br> 反正,總是他來做壞人唄。東淮秘境隸屬淮陰山,自己這個圣山右前使出手廢了淮陰山一個大秘境,往后章天寶在淮陰山的日子恐怕難過嘍! 道君這是給誰出氣,自不必說。 而且夫人的修為卡在元嬰大圓滿也好些年了,煉神玉對晉階很有益處。 浮屠子圓潤地滾出乾元殿,直奔淮陰山地界辦事去了。他倒是巴望著道君與夫人盡快和好——旁人平日沒侍奉在道君面前,感受不及他深刻,這些年來他早已摸透了,但凡道君與夫人鬧了不快,倒霉的總是自己。 做人手下,真難??!辦差事,真苦??! 這趟毀人根基有損陰德的差事做下來,不知又要被人扎多少小草人。 “嗚呼哀哉!” 他這么胖,一定就是被人咒的! 浮屠子一來一回,用了七日。 他圓溜溜地帶著滿身風塵滾了回來,將裝在靈匣中的煉神玉捧上謝無妄案頭。 偷眼瞥著,見這位心思難測的道君似有不滿。 “誰讓你這么急,我手上正事未完?!敝x無妄翻動著指間的公文,輕嘖一聲,“煉神玉存不得久,誤事?!?/br> 浮屠子:“……”呵呵。 要真不急,怎不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