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意識漸漸模糊,疲憊的她沉入了夢鄉。 她夢回初遇他的時候。 青城劍派東面有個煌云宗,煌云宗宗主心很野,終日處心積慮想要吞掉糟老頭家祖傳的仙山靈脈,兩個宗派摩擦爭斗不休,實力較弱的青城劍派吃了不少悶虧。 寧青青有心報復,時常偷偷潛入煌云宗干壞事,給他們找麻煩。 一次她放火時被人發現,狼狽地從煌云宗內翻墻跳出來,好巧不巧摔進了謝無妄的懷里。 陽光下,過路青年俊美的面龐晃花了她的眼睛。 他裝模作樣掂了掂她,嫌棄地嘖道:“小道友,這不是投懷送抱,是泰山壓頂?!?/br> 煌云宗門人追殺出來,他低低地笑著,帶她險而又險地一次次避開追兵。 形勢危急,他來不及將她放下,于是那雙沉穩有力的手便一直抱著她。 少女的心忽上忽下、起起落落,就這么一點一點寄在他的身上,直到徹底淪陷。 無憂無慮,情竇初開,風也是香甜的。 他的懷抱給人無盡的安全感,她倚著他,蜷縮的身軀一點點放松下來。 她翻了個身,依偎到他的胸前。 熟悉的氣息侵蝕著她,夢中記不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伏在他的懷里,她只感覺十分委屈傷心。就像是旁的什么傷害了她,她到他這里尋求安慰。她絲毫也沒有去想,若傷她的是他,她又該怎么辦? 三百年了,她早已習慣了依賴他、信任他。 他輕拍她的脊背,就像哄一個小嬰兒一樣,溫存至極地安撫她。 他的懷抱安全、可靠,他將她當成心頭至寶。 她的眉頭漸漸被他的氣息撫平,唇角慢慢勾起了愉悅的微笑。在他懷里,她什么也不怕。 他悄悄撫了她的頭發,大手輕輕拍過她的后頸、肩膀、脊背,幫助她緊繃的身軀徹底放松。 很快,她被他倒飭成了一條綿軟無骨的藤蔓。 他發出了好聽的悶笑。熾熱的呼吸靠近了她,先是吻了她的額頭,然后落到鼻尖,片刻之后,偏側了臉,灼熱的視線落在她微啟的雙唇上,燙得她幽幽醒轉過來。 睜開眼,她的腦袋迷糊著,分不清今夕何夕。 看著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顏,她心中一悸,下意識地彎起眼睛,抿唇笑了笑。 兩個人初在一起時,他最喜歡這么逗她,薄唇貼近,用熾熱的氣息惑亂她的神智,等她愿者上鉤。 她正要迷迷糊糊湊上去輕啄他的唇時,胸中陡然襲來的悶痛喚醒了她。 夢醒了。 倏地回神,她極其敏銳地在他的黑眸中捕捉到了志在必得的淺淡笑意。他自信、自負、自傲,他下了餌,篤定她會搖頭擺尾地咬鉤。 他的神態云淡風輕,漫不經心。對于給她造成的傷害,他渾不在意。 身體驀然僵硬,她想要推開他,卻發現自己的手臂沒出息地纏著他勁瘦的腰,一陣血氣涌上來,激得雙眼陣陣發黑。 他把臉退開了少許,寬容地、寵溺地看著她,溫聲笑問:“夢到我了?” 用的是疑問的語氣,神色卻是絕對篤定的。 她向來不難哄。無論如何生氣,只要給她些時間,她總能用回憶中的一顆顆甜棗,將她自己釀成一汪醇美的蜜。 這一腔柔情蜜意,屬于他。 只屬于他。 拇指撫上她嬌嫩飽滿的唇瓣,他微蹙長眉,似有不滿。 顏色淡了。他的小人兒,憔悴了許多。 作者有話要說: 菇:救命,她用文火燉我qaq?。?! 第10章 無波無瀾 寧青青看著近在咫尺的謝無妄,瞳仁一點點收縮。 他那樣肆無忌憚地傷害她,然后不顧她的意愿將她囚在院子里,冷了她半個月,此刻,他竟能這般若無其事地親近她。 她別開頭,避開他撫在她唇上的手。 他并不惱,那只落空的手極自然地覆上她的發絲,語氣溫存:“這幾日忙于正事,不是故意冷落你?!?/br> 另一條胳膊環著她又小又軟的身軀,她被困在方寸之地,無從逃脫。 她知道,和他硬碰,吃虧的都是她。 每次吵鬧起來,他都會漫不經心地拂袖而去。外面有大好事業在等著他,他輕易便會將她忘在腦后,等到忙過一陣想起她來,他才會回來看一看。若她已經調整好情緒,他便‘既往不咎’,摟著她安撫溫存。若她還在別扭,他便再冷她一些時日。 她總會好的。 從前,她總會好的。 她動了動唇瓣,心中的悲涼涌上來,濡濕了眼角。 他見她沒有和緩之意,眸色顯而易見地冷了一些,大手一收,準備徑自離開。 手掌重重劃過她的身體。 動作忽然頓住,似是有些不相信地折返回去,隔著衣裳,捏了捏她嶙峋的肩骨。 短短半月,她瘦了很多。 她第一次在他的黑眸中看到清晰的暴躁,雖然只是一閃即逝。 他的臉上失去了一貫的淺笑,沉著聲告訴她:“宮中清出了不少內賊,放你在外面亂走,不安全。不是困著你?!?/br> 她怔怔看著面前這個令她神魂顛倒的男人,心中想道:對于他而言,這般耐著性子解釋哄人,確實是仁至義盡了吧。 可笑嗎?不可笑。 在這個世間,沒有任何人能夠得到這樣的待遇。他是屹立在世間巔峰、睥睨蕓蕓眾生的道君,和旁人,自是不一樣的。 她閉了閉眼睛,輕輕點頭,道:“我不和你吵架,只想問你幾個問題?!?/br> 她有些虛弱,聲音聽起來比平日更加柔軟動人。 他似乎沒料到她的態度竟是這般軟化,眉梢不禁微微挑起,淡笑頷首。 她抿了抿唇瓣,輕聲道:“和寄懷舟打斗時,你是如何護住云水淼的?摟住她的腰,帶她翩然游走嗎?就像當初,你裝成低階修士,帶著我躲避煌云宗門人追殺時一樣嗎?” 他一怔,水墨般的長眉蹙起,視線冷凝,靜靜看著她,不答。 她仿佛早已料到他不會回答,徑自繼續問道:“倘若寄懷舟當真全力以赴與你搏命,你當如何?你剛封印過上古兇獸,若是再度全力施為,必定引發九炎極火暴動,以致道體不穩。這樣的話,云水淼的水系爐鼎體質,便是治你的靈丹妙藥,對嗎?如今暗潮涌動,你會冒著風險慢慢調養,還是和她……” 語聲梗凝。 這些話她已在心中準備了千百遍,但最不堪的那一句,終是說不出口。 他的眸光凍結成冰,唇角卻浮起了笑容:“你定要因為沒有發生的事情,與我鬧到這個地步?” “沒有發生這樣的事,是因為我去了廣場,用龍曜有靈騙了寄懷舟?!彼币曀?,“我的舉動并不在你預料之中。若我沒有去呢?你告訴我,留著云水淼,是不是以備不時之需?” 謝無妄的笑容靜在了唇畔,像是凍在寒冰中的花。 她抿了抿唇,看著他的黑眸中映出了自己破碎美麗的容顏。 她悲哀地凝視著他:“在你做任何決定的時候,我的感受從來也不在你的考慮范圍之內。你想過我會傷心嗎?你想過往我心上捅一刀,然后把我扔開不聞不問,我會痛苦絕望嗎?你不會想,你也不需要想,在你看來,我只要安靜待在后院等待你的寵幸便夠了?!?/br> 說到這里,喉間微微一梗,腦海中浮起一幕又一幕,酸澀的、甜蜜的、縱情歡愉的。 胸口正中的顫抖向著周身擴散,有些喘不上氣。 她像溺水的人掙扎著吸了一口氣般,用盡全力對他說道:“我很累,你讓我回青城山,給我時間想一想,好嗎?” 她看著他的眼睛。 和那日一樣,她并沒有在他的眼中找到半分真心或動容。 他這潭深水,無波無瀾。 他緩緩開口,聲音清涼淡漠:“這就是你冷靜之后的結果?” 長睫一動,他的視線深沉了些,精致唇角緩緩化開淺笑。 她那顆又冷又疼的心臟驀地一跳,后背滲出了細細的冷汗,驚心不已。 一種未知的恐懼攫住了她。這一刻的謝無妄陌生得可怕,帶著冰冷的、上位者的威壓。 她的身體不自覺地輕輕顫動,牙間也發出了細碎的碰撞聲,她終于知道,為什么他臉上總是帶著笑,旁人卻那么怕他。 她知道他動了真怒。他冷了她半個月,不是要聽她質問的。 她盯著他,身體在本能地懼怕,卻不讓自己的眼神有絲毫閃躲。 她執拗地用眼睛向他問一個答案。 “寧青青?!彼谝淮尉徛暷畛鏊娜?,“這一戰,是寄懷舟身后的勢力,妄想探我的底。云水淼不過是一個僭越的由頭罷了。因為這種無聊的理由和我鬧脾氣,實在是,不識大體?!?/br> 她的后腦泛起了絲絲縷縷的麻意。 心臟沉到了底。 是啊,一只養在后院的小雀,怎么會懂得前朝大事?她根本沒有真正踏足他的生命,她在意和重視的那些,在他這里卻是最為微不足道的部分,情愛糾葛這種東西,在他那顆冷硬涼薄的心里毫無分量。 他要的是錦上添的那朵花,而不是令他心生厭憎的一塊霉斑。 她不知不覺,竟活成了這般不堪的模樣。 她微微失神眩暈,思緒散開,想起了剛與謝無妄成婚的光景。 那時,她喜歡偷偷看他在乾元殿上的樣子。 他高坐上首,比帝王更有威勢。 氣氛肅穆威嚴,沉沉壓迫感,讓人連大氣都喘不上來。她遠遠看著他,心中既欽慕,又自豪。 但她很快就發現那樣的場面與她格格不入。無論她站得多遠,總能感覺到那些殺氣凜凜的禁侍在防備、驅逐她。 她跑到殿前去,也的確挺奇怪的。乾元殿森嚴肅穆,而她卻是嬌俏的、柔弱的,她出現在附近,只會損了道君的威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