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褚懌白他一眼,想講點什么又忍住。一盞燈籠掛在廊柱外,灑下暖融融的光,從這個角度看過去,趙彭那撇眉癟嘴的小模樣實在太像容央。 褚懌轉眼開:“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擇善而從便可?!?/br> 趙彭呵一聲:“就他那張嘴,能講出‘不善’的?” 哪樣不能給你講出花來? 褚懌不應,趙彭顧自哼哼兩聲,倏地想起一事,坐直道:“這兩日總聽到東北那邊有軍情傳來,大遼和大金還沒打完?” 遼、金二國交壤于大鄞東北方位,以往是沒多大戰事的,但自今年入春后,一度烽火連天。朝中人分析,除大金地產匱乏,亟需擴張領土外,怕大遼、大鄞聯姻后形成合力,戮力北伐,亦是其此次大肆進攻遼國的原因之一。 褚懌道:“努魯爾虎山一戰剛敗,興中府丟了?!?/br> 趙彭聞言大驚:“興中府都丟了?那大遼皇帝還坐得???” 一時又心有戚戚:“金兵竟然如此兇猛?” 去年年底,大遼騎兵把駐守邊關的國軍打得落花流水的情形尚且歷歷在目,趙彭實在難以置信,上半年還叱咤風云的大遼鐵蹄軍,會在金兵面前受挫成這番模樣。 褚懌眸光沉沉,神思也儼然沉浸于金兵之兇悍中去,沒有回應。 趙彭后知后覺有點失言,咳一聲道:“不過,也可能是大遼剛跟我們打完沒多久,雖然贏是贏了,但到底還是傷了元氣,金人這回也是乘虛而入,不然,哪那么容易就打進努魯爾虎山?” 褚懌自然知道他這是懸崖勒馬式的寬慰,回以一笑,道:“殿下有空,多去三司轉轉?!?/br> 趙彭不疑有他,爽快答應:“行啊,那就從你的馬軍司轉起?!?/br> 褚懌點頭:“馬場上比一圈,敢嗎?” 趙彭真是給他逼得……哪怕是爛泥都要被硬扶上墻了:“敢。一圈算什么,只要你肯陪,十圈我都沒在怕的?!?/br> ※ 沿著御湖漫步一圈,湖心的小島上傳來縹緲樂聲,拜月儀式要開始了。 容央探頭去尋褚懌,被端敏打趣:“到底是新婚燕爾,一炷香都分開不得?!?/br> 容央臉微紅,袖手解釋:“他不懂規矩,我怕一會兒出錯,尋來交代幾句罷了?!?/br> 端敏聞言笑:“嘴上嚷嚷著人家不懂規矩,眼睛里卻全是思念擔心,原本只認翩翩少年郎的小嘉儀,看來還是被她以往最討厭的大將軍收服了?!?/br> 侍立周圍的宮女們竊笑,容央臉上更紅,揚頷道:“我才沒有被他收服!” 端敏看著她這色厲內荏的小模樣,也不繼續拆穿了,只笑著道是。靜淑在樹下默默不語,眼往湖外一展,綠影蓊蓊的小徑上,吳嶸勾著許晉合的肩,踉踉蹌蹌地走過來,邊走邊拿手板著一二三四,顯然又是羅列他的苦楚。 靜淑冷笑一聲,轉開視線。 容央目光緊隨而至,待發現后方和趙彭走在一起的褚懌后,暗松口氣。 褚懌把她那小眼神捕捉著,負手而笑,默默走至她身前,捏了把她的臉。 容央眼珠立刻往四下轉,低聲呵斥:“規矩點!” 褚懌垂眸,又把她另一邊臉頰一捏,這次直捏得紅了。 “你!”容央捂著臉,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褚懌也自吃了一驚,分明都沒用什么力,這么不禁捏的? 褚懌低頭:“再揉揉?” 容央咬牙切齒,要不是大庭廣眾的,真恨不能把他的臉抓爛去,氣哼哼地往前走開。 褚懌笑著跟上,走在她那團小小的影子邊,伸手去給她揉臉,被她打開,又伸,要被打中時,躲。 容央一巴掌打空,惱恨地側目。 另外兩位帝姬及駙馬相繼跟在后,看在眼中,笑的笑,鄙薄的鄙薄。 趙彭自去陪落單的明昭,乖巧地喚完一聲“姑姑”后,把手里一個紙折的小物件送過去。 明昭淡淡瞥一眼:“什么玩意兒?” 趙彭唇邊笑意微僵,把掌心里那東西捧高一寸:“玉兔啊,姑姑不是屬兔么?一會兒拜月神,你有玉兔相佐,那便如有福星高照,所許之愿,定然就能愿愿成真了?!?/br> 明昭眸底霜色漸融,把那只笨拙的小兔兒接過來,挑剔道:“哪兒有玉兔長成這副喜慶模樣的……狗似的?!?/br> 突然就礙眼得很。 趙彭知道她要是肯開金口挑剔,那多半就是滿意的意思了,笑開來:“那更好,我只是送只兔兒,姑姑倒還多得只狗兒,汪汪地陪著,可是更賺了?!?/br> 明昭:“……” 更礙眼了。 祭祀月神的場所設置在御湖中心的小島上,及至渡口,垂蔭里已站著許多人。 伴隨通傳聲,官家和呂皇后并肩從東邊的假山園里走來,身邊還跟著一位年齡二十上下,明眸善睞、瓊姿花貌的妃嬪。 靜淑道:“那是錢昭容吧?” 端敏道:“以前是錢昭容,但現在該改叫‘淑妃娘娘’了?!?/br> 靜淑意外,看端敏一眼,放低聲:“她也有喜了?” 端敏淡淡答:“倒還不曾聽說,不過,自皇后懷上龍嗣后,一直是淑妃娘娘伺候爹爹的多,進個位份,也在情理之中?!?/br> 靜淑聞言卻冷哂:“這進宮才多久,膝下一無所出,就當上了娘娘,爹爹偏愛起一個人來,可真是什么都愿給、都敢給啊?!?/br> 端敏睨她一眼,暗示她最后那一句話僭越了,靜淑訕訕住口,扭頭看朝別處。 男不拜月,女不拜灶?;适依锛漓朐律竦囊幘睾头婚g一致。 帝后蒞臨,眾人行禮后,便是皇后帶領一眾女眷前往湖心島拜月祈福,官家攜皇子、駙馬在湖外賞月作詩了。 渡口泊著兩艘畫舫,一艘是皇后的鳳船,一艘是嬪妃、帝女所乘的月船,及至出發,呂皇后驀然駐足,手撫在隆起的大肚上,對官家道:“臣妾瞧著這湖水,心里總有點發憷,要不今夜這拜月儀式,就由淑妃替臣妾cao辦了罷?” 眾人聞言一怔,官家則更無措般,道:“那怎么行,這攜領女眷拜月,從來就是中宮之責,淑妃這……” 看向身邊垂眉低眸的淑妃,欲言又止,改對呂皇后一笑:“太醫不是說還有一個多月么?朕看你今日精氣神都挺好,鳳船呢,也是宮人們反復查驗過的,不會有什么問題。你就只管帶著朕的龍子大膽地去向月神祈福,要真有個什么意外,朕親自游過去救你?!?/br> 眾人失笑,呂皇后亦笑起來,看向淑妃,道:“那,臣妾能否請淑妃meimei同乘一船,有個照應,臣妾這心里也安定一些?!?/br> 官家自然應承,抓起淑妃一只玉手拍了拍,叮囑她務必照看好皇后。 淑妃本是一張不笑也像笑的俏麗臉蛋,此刻神色卻似有一絲惶然,奈何招架不住帝后二人的盛情相托,只能硬著頭皮,和宮女一并扶著呂皇后入了鳳船。 不多時,兩艘畫舫一前一后,朝湖心劃去,泠泠水聲回蕩于燈火輝煌的月夜之中。 官家負手臨湖而立,靜默看著二船駛遠,想著剛剛呂皇后所提的要求,心里始終不大踏實。 分明前兩日還在興致勃勃地cao辦祭月事宜的,怎么剛剛突然就要打退堂鼓,還特意點名讓淑妃來代勞呢? 難不成,還是氣他對淑妃偏愛過甚的? 官家蹙眉,不及再往深處想,崔全海突然上前兩步。 緊接著,侯立岸上的其他內侍、駙馬亦警覺起來。 “官家,皇后的鳳船——”崔全海指著湖心深處,神色惶恐,官家定睛看去,驟然一震。 第83章 、早產 湖心樂聲驟停, 嘈雜的驚喊聲、喝令聲極快籠罩湖面。 容央一行急匆匆趕回岸上時,禁軍、內侍已把被救上來的皇后送走,垂蔭里人影忙亂,不住有宮人爭相議論。 或有人言, 剛剛行在前面的鳳船不知為何, 突然就開始漏水下沉, 要不是禁軍去救得及時, 只怕是要鬧出人命。 間或又有人道,皇后雖然被宮女和淑妃護著, 沒有落水, 但瞧剛剛被救上來的那架勢,只怕是大大地動了胎氣了。 這一句剛道完, 便又聽得一人大叫:“這、這是……血!這是皇后娘娘的血嗎?!” 眾人聞言大震, 齊刷刷循聲看去, 只見剛剛停落鳳輦的青石板上,赫然有點點血跡混于水漬之中,一徑往皇后離開的方向蔓延開去。 容央心頭猛然驚跳,那廂,剛給內侍們拉上來岸、渾身濕漉的淑妃亦是面如土色, 盯著光暈里那一徑的血跡,兩眼一黑,暈倒過去。 “淑妃娘娘!” ※ 福寧殿外,內侍、宮女忙得不可開交,官家焦頭爛額, 徘徊庭中,聽得殿門被打開時,猛然回頭。 太醫局院判譚杏春滿頭大汗地從殿中走來, 官家兩步一并趕過去:“情況如何?!” 譚院判道:“皇后娘娘胎氣大動,只怕是要早產了!” 官家臉色大變。 便在這時,燈火煌煌的棧窗內開始傳來呂皇后的喊叫,官家心驚rou跳,繃緊臉對譚院判道:“集齊太醫局所有名醫,皇后今夜若有閃失,朕唯爾等是問!” 譚院判頭大如斗,臨危領命,當下吩咐內侍前去太醫局傳召今夜當值的所有御醫。 然宮中接生一事,歸根結底還是由穩婆負責,譚院判因怕橫生意外,除原定給皇后接生的穩婆外,又特意請旨派人去傳召坊間最深諳此道的穩婆入宮來。 一行準備工作部署完后,殿中皇后的嘶喊聲越發瘆人,官家在外等得心焦如焚,這時又有內侍匆匆來報,稱是淑妃娘娘被救上岸后,體力不支,昏了過去,伺候身邊的宮女跑去太醫局請人相看,不想竟撲了個空。 官家又氣又急,勒令趕來福寧殿的兩名御醫趕緊跟著內侍去延福殿診治淑妃,一番忙罷,終于想起御湖沉船一事之蹊蹺來,拂袖怒問。 帝王龍威發作,殿外一眾人齊齊伏地而跪,官家目光森冷,把一片腦袋巡視過去:“內侍省負責御湖安防之人何在?” 人群里,一顆腦袋顫巍巍地抬起來,官家怒目瞪去,嚇得此人磕頭不迭:“官家饒命!今夜娘娘入園前,小的還派人查驗過鳳船的狀況,確實是沒有問題的??!” 卻有另一內侍反詰道:“什么叫派人查驗?這么說起來,鳳船情形具體如何,張內侍竟是不知的?” “我……” 那人義憤填膺:“今夜無風無浪,御湖也不過三丈之深,若非船有問題,何故突然沉沒?皇后娘娘仁心仁德,愛民恤物,不想今夜竟遭小人謀害,還請官家務必給娘娘做主!” “請官家給皇后娘娘做主!” 大殿外,一眾內侍、宮女聲淚俱下,叩首請命,官家胸前起伏,厲聲道:“凡是相關之人,統統給朕押下去,徹查!” 禁軍領命,當下把人群里涉案之人帶去審訊,本就嘈雜的福寧殿一時越發混亂。 官家氣急攻心,低頭按住太陽xue,崔全海懸心道:“官家,皇后娘娘吉人天相,必當逢兇化吉,自古產房污穢,您是九五之尊,萬萬沖撞不得,還是移駕文德殿靜候佳音罷!” 崔全海如此勸,本意自是想請官家回殿中躺著休憩一二,然官家聽罷,根本不做思考,立刻擺手道:“朕既是九五之尊,便沒那么容易被沖撞,你……給朕按按便是?!?/br> 人雖然不走,但疲憊還是掩藏不住,官家在庭中石凳上坐下,讓崔全海按頭揉肩,身體舒緩下來后,越想越后悔愧疚。 今夜如果不是他堅持,呂氏本可以避開一劫,他原該深秋時誕生的龍子亦不必于此刻大受驚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