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落日熔金,少女驚叫聲響徹四野,間雜水鶩齊飛聲沖天而上。 暮帳中,水聲肆然,歡聲酣暢…… 第26章 、烤魚 荼白、雪青和百順一塊前胸貼后背地坐在農舍小院里,眼看夜幕四合, 不由憂心忡忡。 百順倒是氣定神閑, 體貼地從庖廚里拿了水果來給二人果腹,后又順道告知這間農舍的主人乃是個極擅烹飪的老翁, 這會兒正在給大家準備晚膳,而晚膳主菜,就是駙馬爺稍后送來的肥魚。 荼白、雪青一直在宮中伺候, 哪有過這等經歷, 聞言又驚又慌,驚則驚駙馬爺果然這樣的“不拘一格”, 慌則慌那養尊處優的小祖宗肯不肯屈尊這地兒。 心里正七上八下,百順道:“喲,回了!” ※ 白浪拍岸,漁船泊穩, 容央照舊給褚懌抱下船。不過不同上回,這一次剛下船, 容央便嚷嚷著落地,喜氣洋洋地抱著一樣東西往前走。 荼白、雪青上前去,借著農舍墻垣外的一盞破敗燈籠細看,大驚失色。 “殿下,您……” 朦朧光暈里, 嘉儀帝姬衣鬢凌亂,妝容全無,卻是個眉歡眼笑的吉祥樣兒:“快, 瞧瞧我們的肥魚!” 雪青上前把那沉甸甸的魚簍接過,驚嘆:“這么多!都是駙馬釣的?” 容央板臉強調:“我親自、一條一條放進去的!” 荼白嘴里能塞鴨蛋,上前來鼓掌,容央得意洋洋,轉頭對后面走來的男人道:“怎么個吃法?” 褚懌想起先前被岔開的試探,心知誘導她放棄糖醋是不可能了,遂道:“老翁做的,我烤的,選一樣?!?/br> 容央覺得兩難,便道:“我都要?!?/br> 褚懌聲調上揚:“這么貪心?” 容央眨眼:“不能貪心?” 褚懌駐足在樹下:“越是喜歡,越該節制?!?/br> 容央對這口吻和姿態都有點嗤之以鼻:“越是喜歡,越該放肆?!?/br> 褚懌瞇眼。 半明半昧的夜里,她一雙亮晶晶的眼眸里全是勢在必得的驕傲和囂張,每一分情緒,都這樣坦蕩鮮明,理所當然。 越是喜歡,便越該放肆嗎? 褚懌啼笑皆非,知道不必跟她爭,卻又想起先前她在船上的求饒,嗔罵,以及后來央他多多釣魚時的甜言軟語,天真狡黠。 她的確是很放肆的,冷嘲熱諷,嬉笑怒罵,都可以極盡心意,恣意酣暢。 這種酣暢,他已經很多年沒體會過了。 褚懌沉吟的檔口,容央在他靜默的注視下,臉頰莫名熱起來。 她極快回憶了下自己的話——越是喜歡,越該放肆。是指喜歡那些肥魚,又不是喜歡他。 他別是自作多情了吧? 容央耳根發燙,立刻把魚簍從雪青那里抱回來,遞給他,示意他走。 褚懌伸手勾住,目光自她臉上移開,喊百順:“把馬車牽過來?!?/br> 因先前提過是游湖,車中放有備用的衣服,褚懌這聲吩咐,是為方便容央。 當事人很懂得領情,等馬車在小院外的大柳樹下停穩后,立刻走過去,走兩步后想起什么,又回頭。 小聲道:“你,不來吧?” 褚懌悠然:“殿下允嗎?” 容央一剎羞赧:“不允!” 就是怕他想跟過來才問的罷了,這人,果然是蹬鼻子上臉了! 容央把人瞪一眼,揚長而去。 褚懌笑。 這時百順走回來,在他耳邊道:“郎君,李將軍已在橋上候著了?!?/br> 褚懌點頭:“讓他過來吧?!?/br> ※ 范申幕僚的名單,是回京后褚懌便吩咐李業思開始查的。 大鄞興科舉,至今圣踐祚,前朝遺留的簪纓權貴已盡數被進士出身的各士大夫取代,朝中黨派林立,形勢復雜,范申位極人臣,其后勢力更是盤根錯節,令人眼花繚亂。 小院中燃著一小堆篝火,褚懌坐在火外,嘴里叼一塊糖,借著火光細看手中名單。 李業思、百順候立邊上,知他此時全神貫注,都不敢叨擾。 信箋上共有大小官員二十三位,職位最高者,乃掌行政大權,與丞相于政事堂同議政事的參知政事上官岫;最低者,則是范申三日前剛提拔起來的一位新科狀元。 褚懌眼鋒凜然,自上而下把名單審查兩遍,并沒有看到冀州節度使梁桓生的大名。 薄唇一動,那糖被褚懌吃進嘴里,頂在腮邊。 李業思看他放下名單,這方上前道:“卑職已查過梁桓生履歷,此人祖籍河東汾陽,青年時投身軍伍,戍守河北,因十三年前高陽關一役名聲大噪,被舉入京任侍衛步軍司都指揮使,四年后,出任冀州節度使。 “而丞相范申乃江蘇揚州人士,入京科考時,梁桓生已遠在邊關,待其回京前一年,又正巧被外放至湖北襄陽。綜合二人履歷來看,并無交集之處,不過……” 褚懌盯著那團篝火:“名單中的人,和梁桓生有交集之處?!?/br> 李業思微笑:“將軍英明?!?/br> 褚懌再次把名單展開來,李業思一并看過去,伸手在紙上一指。 褚懌盯著泛黃信箋上那一行規規整整的蠅頭小楷,眸底火光明烈,浮冰洶涌。 ——參知政事,上官岫。 褚家軍六人萬命喪金坡關后,在御前請纓前往邊關和談的使臣。 “上官岫在梁桓生于侍衛步軍司任職期間就任于樞密院,二人在公務上多有往來,后梁桓生前往冀州赴任,上官岫還題詩一首贈別,梁桓生就任后,亦修書一封回謝,此后,二人一直保持著書信來往。 “去年冀州告急前,上官岫曾三次派信至冀州,收信人,皆為節度使梁桓生。而在冀州大戰期間,軍情最為緊急的時候,梁桓生亦前后兩次命人傳音回京。二人聯系之密,前所未有?!?/br> “可有查獲這兩封的書信?” “沒有。上官岫科舉出身,素來喜歡題詩填詞,對文字敏感且珍惜,所有和親友往來的信件,都會細心保存。昨日夜間,卑職潛入他府中查探,發現從熙平三年至今的信件都一一俱全,只戰時冀州發出的那兩封書信,一封不見?!?/br> 其余書信都妥善保留,他們想要的卻偏偏不翼而飛,是有人容不下,還是那主人自己不想、不敢? 褚懌冷然:“查上官岫?!?/br> 李業思面露遲疑之色,低聲:“此事,恐怕不能再往下查了?!?/br> 褚懌斂眉,火光映照下,一雙眼眸銳如箭鏃。李業思心頭一凜,垂落眼皮:“卑職查證時,動用過舊部,被四爺知道了?!?/br> 忠義侯府在疆場上廝殺多年,麾下舊人遠比范申的這些黨羽眾多,李業思口中的“舊部”,指當年四爺褚晏離京前,安插在京中暗中護衛侯府的一批舊人。 這批人,有的因戰功加官進爵,如今已深入朝堂,位居高位;有的因傷殘退伍,看似淪落市井,實則眼觀四方,耳聽八面,情報如網。 有這些耳目在,褚家人想要查清金坡關一役背后究竟有沒有人搗鬼,不算什么難事。 只是四爺…… 褚懌神色微變。 這次回京,四爺褚晏本是和褚懌一塊兒的,然因山西爆發匪亂,褚懌回京不足三日,便又匆匆領命啟程,因而連褚懌大婚都不曾到場。 算起來,這會兒他人應該還在山西前線,怎么會對自己暗查梁桓生的事這樣清楚? 褚懌道:“四叔也在查此事?” 李業思點頭。 褚家平白無故折損六萬,褚晏作為主帥,的確沒有生吃這啞巴虧的道理。況如今褚懌尚未襲爵,府中大小事務多半還是由他做主。 李業思道:“昨日,四爺命人給卑職傳話,稱此事他自有安排,將軍往后……不可再碰?!?/br> 褚懌一哂,把手里信箋扔入火中:“我若偏要碰呢?” 夜風吹過,火舌頃刻把那泛黃的紙卷成灰燼,李業思忐忑:“將軍……” 褚懌盯著那些灰燼在篝火里融成點點金紅。 上官岫三次聯絡梁桓生,繼而,冀州被困。 梁桓生前后兩次回應上官岫,期間,朝中下旨,派遣褚家軍前去支援。 易州被圍,褚家軍被迫出戰,朝中軍令無常,褚家軍六萬人命殞金坡關。 不日,主帥褚晏、副帥褚懌應詔回京,上官岫出使前線,在明知官家不可能舍棄嘉儀帝姬的情況下,硬談成和親之約。 范申出馬,用三道圣旨解官家之圍。 其中一道,令他褚懌尚主。 最后,是以駙馬不宜參政為由,提議革他官職,絕他前程。 哦不,這或許都還不是最后…… 褚懌眸底被火光映紅,冷峭一笑。 李業思候在一邊,正懸著心,不知該不該繼續勸,褚懌坐姿微變,散漫道:“今日不留你飯了?!?/br> 李業思一愣,回神后,心中惶恐。 這逐客令下得…… 他今天借著和帝姬外出的機會偷偷把自己約來,應該是為掩人耳目,既然如此,理應在帝姬回來前屏退自己。 李業思自認很有自知之明,是不敢肖想這餐飯的,雖然將軍親手烤的魚,的確冠絕三軍。 咽完唾沫,李業思道:“那,卑職告退?!?/br> 褚懌朝百順示意。 百順便把捧著的半包糖遞給李業思:“將軍路上充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