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音里沉默了很久，就像此時房間的沉默一樣。足足過了兩分鐘，錄音里才傳來了蘇笑語病弱的聲音。

    “好，我去。不過，我想確認一下，是不是我用這條命幫五叔公把生意丟到灰狼族頭上，又幫十七哥洗清了混血嫌疑，你們從此以后，就不再為難我的家人？”

    蘇五太爺沒有說話，蘇三太爺一向沖動，直接就應了下來：“這個當然，肯定是一筆勾銷了?！?/br>
    蘇笑語的聲音變得稍微大聲了些，應該是面對著錄音的人了?！澳敲?，我欠家人的，也算還清了?！?/br>
    再往后，錄音就中斷了。

    “哎，對了！”阿淵打了個響指，站起來伸出手，“就是這份證據，親叔叔，東西找到了，我拿了就走，絕不糾纏?！?/br>
    但是有錄音、有明確的轉賬記錄和聊天記錄，已經能指證蘇五太爺和妖怪器官買賣案子有關。要抓蘇五太爺，那是分分鐘的事。

    可阿淵伸出的手，一直懸在半空，沒有得到回應。

    蘇大太爺沒有說話，蘇成哲的臉色卻變了，他吸了口涼氣，抖著聲音問：“這是哪來的東西？怕不是要害死我們家！”

    “??？”阿淵一臉茫然，“這不是關于五太爺的事嗎？跟你們家有什么關系？放心啊，我東西我拿了就走，絕對不會說出去的。沒人知道這東西從你們家弄出來的，跟你們一點關系都沒有?！?/br>
    “哼?！碧K大太爺冷冷地笑了一聲，慢慢地將東西收回文件夾去，抬頭問道：“蘇云峰讓你把這件東西送過來的？”

    阿淵滿臉茫然：“這關蘇云峰什么事？這不是你們和蘇五之間的交易嗎？我先聲明啊，我只為玄學局辦事，我效忠的是我家靜靜，目的只想為他破案?！?/br>
    “跟他無關？”蘇大太爺又笑了一聲，不置可否。

    阿淵看他的樣子，又補上了一句：“不過呢，我家靜靜也說過，蘇笑語——死得很冤枉?！?/br>
    蘇大太爺還好說，蘇成哲首先忍不住紅了眼眶。

    阿淵回到位置上坐下，雙手交疊在膝蓋上，冷冷地問道：“你們不覺得，自己的犧牲，也毫無用處嗎？你們到底想瞞到什么時候？難道，想做下一個蘇笑語？我想，她在天上，應該很歡迎你們去跟她團聚了?！?/br>
    蘇成哲眼眶更紅了，眼中多了一分淚意，蘇大太爺嘆了口氣，轉頭問道：“你到底是來干什么的？”

    “來拿走這份文件，做點處理，保證事情跟你們無關。以及……”阿淵露出狐貍般的笑，“問問蘇笑語的身世?！?/br>
    第102章

    過了很久, 阿淵估計了一下, 可能有四五分鐘那么久，蘇成哲的嘴唇才動了動。

    他還沒開口，蘇大太爺就說：“你是第一個, 懷疑小語身世的人?！?/br>
    “是嗎？”阿淵笑了, “可能, 因為我比較聰明吧, 因為我不是在妖界長大的, 我喜歡的人又是搞醫學的, 所以比較敏銳吧?！?/br>
    他自吹自擂，看似說了什么，卻又什么都沒有確定。

    “是, 你很聰明?！碧K大太爺緩緩地說, “不過，小語確實是我的孫女?！?/br>
    怎么會？阿淵不禁皺起眉頭，難道，他猜錯了？但是蘇笑語如果真的是他孫女，他又不是沒本事的人，為什么要看著自己的孫女被人逼死？蘇笑語又為什么……

    阿淵的心一頓，猛地抬起頭, 望向蘇成哲：“我明白了，蘇笑語確實是大太爺的孫女，只是，她不是你的女兒。她的父親, 是你那個被蘇云崖殺掉的半妖兒子！”

    “是，不錯?！碧K大太爺點頭，回憶起舊事，他眼中的神色非常悲傷?！拔夷莻€兒子，真的是……他雖然是半妖，但他真的非常優秀?！?/br>
    阿淵可不管那個半妖優不優秀，他腦袋里飛速做了個事件時間線。

    蘇大的半妖兒子生下蘇笑語→半妖兒子被蘇云崖殺了→半妖兒子變成純血妖族，生下娜娜？

    先不說半妖怎么忽然變成了純血，就說死而復生這件事，他是怎么發生的？

    阿淵覺得這任務不行，嗖的一下把楚明淵強行推了出來。

    “他……”楚明淵用一個遲疑的字開口。

    蘇大太爺風沉浸在自己的悲傷里，根本沒有注意到，眼前的男子身上的氣質一變，就像是換了個人一樣。

    “他非常出色，我年輕的時候非常自暴自棄，曾經溜去人界，跟人族的女子生下了他。我把他抱回來的時候，蘇云崖就說過，不能留下，這孩子血統不正，將來會是個禍害。但我還是將他留下來了，幾百年了，他一直活得很好，從沒有犯錯。我一生沒有出息，活在蘇云峰和蘇云崖的陰影下，我不止一次地對成邑說，你是爹唯一的希望，咱們家就看你了。他也一直非常努力地學法術，想著有一天出人頭地……”

    “爸！”蘇成哲出聲打斷，提示道：“這些傷心事，您就別說了?！?/br>
    可蘇大太爺將這些話憋在心里太久了，現在必須說出來，否則他怕自己永遠也沒有機會說了。

    “成邑那么優秀，他甚至跟我說，爹，大伯沒有孩子，只要我努力，下一任族長就是我了。為了學習九尾狐族的常識，他還跟在蘇云崖身邊學習了很久?？墒恰碧K大太爺聲音，雙手抓著床單，手背青筋暴起。

    “可是有一天，他不知怎么的就發瘋了！他一直跟在蘇云崖身邊，忽然就發瘋了！蘇云崖還說要殺了他！在成邑心里，除了我這個親爹，就屬蘇云崖最重要，他將蘇云崖看做大伯、師父，可是，蘇云崖卻要殺他！”

    “那么?！背鳒Y冷漠如機械的聲音，就在這時候插了進來，問道：“蘇云崖殺了他么？”

    “蘇云崖提著一個血rou模糊的腦袋出來，告訴所有同族，他已經殺了成邑。但是私底下，他卻跟我說，他將成邑丟進了萬妖靈洞。哈哈哈……”蘇大太爺仰頭大笑，狀若瘋狂，“他居然把成邑丟盡了萬妖靈洞里！”

    這又是什么地方？楚明淵思忖，確認自己沒有聽過這個地方，就望向蘇成哲。

    他知道，這個時候，蘇大太爺已經什么話都聽不進去了，他被這個噩夢折磨了幾百年，也消沉了幾百年，心內早就崩潰了。

    “是妖族里一處非常兇險的地方，里面囚禁了歷代妖族翻了滔天大罪的妖怪?！碧K成哲解釋說，“丟進去的妖怪，基本都是被更強的妖怪殺了。就算沒有被殺死，里面沒有糧食，沒有水，隔絕靈氣，在里面呆上幾年，再強的妖怪也會死?！?/br>
    “對?！碧K大太爺雙眼赤紅，嘶啞著大笑，說：“蘇云崖還跟我說，他不忍心親手殺了自己的弟子，所以選擇了流放，將來的一切，就靠成邑的造化了。哈哈哈！成邑的造化……就因為他一個自以為是的決定，導致成邑死都死了，還落得尸骨無存的下場！我這個當親爸的，連尸骨都沒能替他收！”

    妖族的觀念非常傳統，在他們看來，不能為死者收尸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

    “所以?！背鳒Y整理了整個過程，明白了原因?！澳悴皇且驗樘K云崖殺了蘇成邑，而是因為他把蘇成邑丟進了萬妖靈洞，讓他受折磨，讓你不能收尸，所以你才跟蘇云峰聯合起來，殺了蘇云崖？”

    蘇大太爺反問：“殺人不過頭點地，我兒子因為血統就死了，死前備受折磨，死后尸骨無存，這還不夠讓我恨他嗎？”

    楚明淵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實際上這個問題也不需要人回答，蘇大太爺已經用了這么久的時間，用實際行動回答了。

    他確實因此，對蘇云崖恨之入骨，為此要了蘇云崖的命。

    楚明淵只想知道他關心的問題：“蘇成邑死的時候，蘇笑語年紀還很??？”

    “不然呢？我怎么能瞞過所有人，讓他們以為，小語是成哲的孩子？”蘇大太爺想起蘇笑語的事，語氣中多了一分歡喜?！澳菚r候小語才剛出生，成邑也是不小心才留下這個血脈的，他死的時候，甚至不知道自己還有這么個女兒活著。后來小語的母親難產死了，我將小語抱了回來，養在成哲膝下，希望給成邑留下點血脈?！?/br>
    “結果……”蘇大太爺的聲音又冷了下去，老淚縱橫?！拔疫€是沒有，沒有將他的血脈保存下去……”

    楚明淵的聲音絲毫不為所動：“也就是說，蘇笑語是蘇成邑的女兒這件事，只有你們倆知道，其他任何人，包括蘇成邑自己，都不知道，是嗎？”

    蘇成哲點頭：“我們怎么敢讓別人知道？要是被人知道我們留下了我哥的血脈，小語早就被殺了?！?/br>
    哎喲，是嗎？阿淵短暫地出現了一秒，將嘲諷的笑露出來，就退了回去。

    但是這個嘲諷的笑，蘇大太爺和蘇成哲已經看到了。這笑就像一記耳光，打在他們臉上。

    說好的疼愛了幾百年的掌上明珠，怎么最后還是讓她為了還蘇云峰的人情債，自殺了呢？

    “小語……小語只是想解脫?！碧K成哲漲紅了臉解釋說，“她一出生就帶了病，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病床上，這么多年來一直靠族長給的靈藥續命。多少同族都在議論她，她心里非常不好受，只是找不到機會自殺，她害怕自殺了會讓我們難過……”

    他越說越小聲，實際上，這個理由連自己也不信。

    如果不是他們無形中的責怪，無形中那一句句“為了給你續命所以欠了族長的恩情”，蘇笑語雖然不健康，但未必會死。

    不過，蘇笑語已經去世了，現在追究這么許多，也沒有了一一。

    “謝謝告知蘇笑語的身世，除此之外，我還有個請求?！背鳒Y問，“蘇老先生，我可以取一點你的鮮血嗎？”

    蘇大太爺立刻皺眉，妖族和人族的力量構成不一樣，妖族的血脈就是力量根本，任何妖族，都本能地抗拒自己的血液被他人獲得。

    “請放心，這是交給玄學局法醫部做檢測，一滴血就足夠了，沒有誰能從一滴血里，就研究出九尾狐的力量原則?！背鳒Y解釋，為了獲得關鍵性證據，他還適當地透露了一點信息?！靶W局那邊遇到了另一個女孩，懷疑是蘇成邑的血脈，但是還沒有直接證據?！?/br>
    “什么？！”蘇大太爺和蘇成哲同時叫出聲。

    “目前只是懷疑，沒有直接證據，所以需要直系血親的血液進行dna鑒定?！背鳒Y將準備好的采集工具取出，走到床前，問道：“可以嗎？”

    蘇成哲搖搖頭，勸阻道：“爹！”

    蘇大太爺卻毫不猶豫地將袖子挽起來：“請?！?/br>
    等指尖被戳破，楚明淵用吸管吸走血液，放入試管，蘇大太爺又問：“真的是成邑的骨rou嗎？”

    “玄學局不會騙你?！背鳒Y淡淡地說了一句，將血液樣本收好，又看向那份證據?！艾F在，這份證據可以交給我了嗎？”

    只是幾句話的功夫，他前后就像換了個人似的，身上的浮夸調侃神色一掃而空，冷靜沉著，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可以信服的氣息。

    蘇家父子猶豫片刻，還是將文件交了出去。蘇成哲問道：“你準備怎么處理這份文件？”

    “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我想，當時錄音的人，并不是你?！背鳒Y飛快地掃了一圈文件上的信息，分析說：“這份文件，完全處于你們父子的角度，也在為你們出頭?！?/br>
    “是?！碧K成哲白著臉，他其實是個特別沒有原則，很軟弱的人，雖然看得透很多事，但看透之后，卻經常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乍一看，我和老爺子也不記得當天有沒有錄音下來了，如果沒有你出現，有天我找到這個東西，肯定會以為這是小語留下來給我的，我就會拿去質問五叔，或者直接去找玄學局，要求玄學局的督察把五叔這個罪魁禍首給抓起來！”

    其實蘇五和蘇三逼迫蘇笑語的時候，他們就在現場，但當時卻沒有什么表示，只想著自保。蘇笑語死了，他們又沉浸在悲傷里?，F在，被證據刺激了，他們才想到為蘇笑語討回公道的事。

    “你們家的人，容易感情用事?！背鳒Y評價著?！皩Ψ侥銈兏缸拥膫€性，非常了解?！?/br>
    “是?！碧K成哲苦笑，“不管我拿著這份文件去質問五叔，還是拿去找玄學局，不管五叔落得什么下場，都不是對方想要的。對方要的，不過是我們父子咬五叔一口。五叔的兒子們，都很能干啊，親爹被弄進了監獄，他們怎么會放過我們父子？”

    “一石二鳥，除掉了老五，也廢了我們家。真是一條好計策。狡兔死，走狗烹，蘇云峰對我們父子，還是一如既往地了解?！碧K大太爺恨聲說著，眼中卻不禁流露出深深的恐懼?！斑@真是，真令我想起當年，他勸我的樣子。我從來不知道，還有人能這么了解我，說的每一句話，都讓我無法拒絕?！?/br>
    了解？楚明淵察覺到這點，追問：“你和蘇云峰，不是同一輩人嗎？你們之間不了解？”

    “我們有同一個父親，但是，九尾狐族可不像你們人族，講什么計劃生育。一來，我和蘇云崖是九尾狐和赤狐的混血，從小就不住在九尾狐的領地里。二來，我父親飛鏟花心，有無數的姬妾，我有多少個兄弟姐妹，自己都記不清。除了蘇云崖，我和其他兄弟之間，哪來的什么感情？而且，蘇云峰從小就不起眼，就算是我們回到了九尾狐族，也沒見過他幾次?！?/br>
    沒有見過幾次的兄弟，忽然登門來說服他造反逼宮，聯合他殺了自己的孿生哥哥？楚明淵微微皺眉，這話怎么聽怎么像個陷阱，而蘇大太爺，當時居然就答應了。

    “一來，當時我當時一直沉浸在失去成邑的悲傷之中，想給成邑報仇。二來……”蘇大太爺吸了口涼氣，“你根本不知道，蘇云峰有多了解我。時至今日，我也想不出自己當時為什么會答應他，但是，我現在想起來，也不后悔?！?/br>
    話說到這里，楚明淵已經沒有其他問題了，他起身交代說：“你們猜的不錯，這份文件是蘇云峰留下來的，目的卻不是一石二鳥，而是三鳥。他猜到了我的身份，希望我盡快將妖怪器官買賣案子查清楚，離開蘇家。按照他的計劃，我應該是無聲無息地拿走文件，不讓你們察覺的?！?/br>
    “我懂了?！碧K成哲點頭，“我們父子，并不知道文件這件事?！?/br>
    “謝謝?！背鳒Y點點頭，將試管藏好，拿著文件走了。

    他先將文件小心地拍了下來，接著去了楚宅，動作熟練地溜了進去，將東西放在了自己主臥的陽臺上。敲了敲陽臺的玻璃門，隨后離開。

    在他離開之后不久，林靜從主臥里走出來，文件和試管拿走了。

    天快亮的時候，身材高大的男子重新回到了蘇家大宅的監控鏡頭里，他疲憊地將自己砸在沙發上，閉目休息片刻，然后將手機解鎖，劃開。

    大宅的主臥里，管家緊張地盯著鏡頭，手指無聲地抓緊了書桌邊緣。

    怎么什么都沒有拿回來呢？難道計劃失敗了？

    “緊張什么？”蘇云峰吩咐，“放大他的手機屏幕?！?/br>
    管家依言將鏡頭對準阿淵的手機屏幕，超清攝像頭下，果然看到屏幕上放大的照片，就是蘇笑語和蘇五太爺的聊天截圖！

    “他不笨，甚至比大多數人都聰明。證據在他手上那是沒用的，因為現在‘楚明淵’已經是個死人了。得交到玄學局的手里，才能成為罪證。這么重要的東西，他會留在手上嗎？當然會把證據送去唯一知道他還活著的人手里?！?/br>
    蘇云峰嘆息：“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如果能為我所用，那真是千載修來的服氣?？上О?，太可惜了……”

    “是啊，他怎么就是玄學局的人呢？”管家也嘆了口氣，“他如果只是楚家的工資，或者云夢集團的總裁，咱們九尾狐族大把美人，就算是您的孫女，也有很多才藝雙絕的好姑娘。與云夢集團聯姻，將他變為您的孫女婿，這多好。偏偏，他是玄學局的人，唉！”

    蘇云峰嘴角浮出一個莫測的笑，將茶杯放下，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