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秋風涼寒，祠堂門沒關，香案上的黃紙被吹得沙沙作響，很快便有幾張被風吹落，掉在了沈時腳邊。

    隱約看到上面有字跡，沈時將黃紙撿了起來，翻面后，發現紙上只重復寫著一句話。

    ——“愿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徹，凈無瑕穢，光明廣大?！?/br>
    沈時愣了愣，伸手將香案上的黃紙全部拿了起來，果然，每張黃紙背后滿滿的都是同樣一句話。

    一向堅持責任大過天的大將軍會自盡，這樣的事實沈時很明顯不能接受，手指無力的松開，黃紙落在案前的火盆里，很快消失殆盡。

    沒了，就這么沒了。

    沈時已經說不清楚自己的心里如今是怎樣的感覺，到了現在，當初在自己文里創造出姜明宇這個人物時候的心情在腦海里才清晰起來。

    有責任，懂擔當，沉默寡言卻比誰都認真，這個身上凝聚了沈時認為最美好的品質的男人，就這么沒了。

    為什么呢？為什么會這樣？

    沈時緊緊握住拳頭，任憑指甲刺入掌心，站在他身后的蕭明冽很快便發現了沈時不對勁，急忙上前掰開了沈時的手掌，右手輕撫著沈時的脊背，無聲安慰。

    祠堂再次恢復沉靜。

    二人就這么一動不動的站著，直到外面天空已經有了亮色，沈時才無力的抓住蕭明冽的衣襟，閉著眼睛道：“應當如何……就如何吧?！?/br>
    良久，他聽到蕭明冽的聲音。

    “傳旨，大將軍姜明宇，于大齊天禧三年九月十五卒，朕感其赤誠，追贈鎮國公，謚封安平侯，敕藏崤山，建立廟堂，四時享祭?！?/br>
    話音剛落，外面影衛一號的聲音瞬間響起：“是！”

    ……

    人死如燈滅，這話確實說的不假。

    離姜明宇去世，已經過了三個月。

    大將軍在百姓心中的威望自是不必說，下葬那日百姓送行百里，哭聲不絕，更是自發為大將軍縞素三月，寺廟香火不歇。

    鎮國大將軍姜明宇，生前戰功赫赫，天下聞名，死后也沒辜負將軍府的百年榮光。

    但這些再光鮮也無濟于事，大齊所有人都清楚，這天下不會有第二個姜明宇，不會有第二個承擔著將軍府的責任與榮光，為家國付出一生的人。

    沒了就是沒了。

    別人清楚這一點，沈時心中自然也明了，只是這一次，三個月的時間不僅并沒有將他心里的沉悶減少，反而讓沉悶積成了一層繭。

    向來鉆石心萬事睡一覺便好的宅男，用盡全力也沒能走出去。

    將沈時這三月來的狀態看在眼里，蕭明冽的心里也很著急，姜明宇自殺原因他心里清楚，但是這原因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告訴沈時，那便只能靠安慰，而在如今所有安慰方法都用過而沈時還是快速瘦下去后，蕭明冽再也無法忍受，將蕭明遠捉進來自己做苦工，自己帶沈時出去游山玩水。

    在出去之前，蕭明冽陪沈時去了將軍府一趟，將軍府外面的白布白燈籠還沒被換下來，沈時看了一會兒，轉頭道：“走吧?！?/br>
    有些人終究是命比紙薄。

    如此，也就算了。

    ……

    人活一世，總有那么一件事，讓你追悔莫及，死也無法挽回。

    對于姜明宇來說，他一世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一時被感情迷了眼，信了蘇柔。

    恐怕除了他和蘇柔，沒人知道在他準備攻打北匈奴國的前夜，蘇柔到過他的帳篷。

    二人談話談到半夜，姜明宇自嘲一笑，也就是那天晚上，他信了蘇柔的話，信了對方用楚楚可憐的姿態，說出的已經悔悟不想造成傷亡的話。

    因為相信了這話，他答應了停止攻擊準許對方撤兵。

    結果呢？結果是無數冤魂和滿目瘡痍的城池。

    這算什么呢？姜明宇垂眸，他辜負了將軍府的責任與榮光，辜負了信仰，辜負了原則，辜負了大齊百姓的信任，辜負了所有對他滿心期待的人。

    每次看到國師為自己治療時迫切希望自己恢復的樣子，姜明宇就覺著愧疚。

    已經無法回頭了，姜明宇跪在祠堂，對著牌位磕了一個又一個的頭。

    抱歉，我已經沒有資格再承受將軍府的責任與榮光。

    將軍府也從來不需要罪人。

    還是結束吧，姜明宇想，愧疚和悔恨壓在他心里壓的太久，十座城池淪陷后他被偷襲落下山崖，能夠回來只是靠信念撐著。

    而如今戰爭已經結束，姜明宇真心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

    姜明宇，你真是懦夫，他在心里嘲笑自己，愚蠢又悲哀的懦夫。

    他再次朝著牌位重重磕頭，而后面帶虔誠，拿起了香案上的“無妄”。

    無妄劍，斬jian邪，誅無道，御賜將軍府家主，代表了將軍府的榮光。

    而如今，這代表了將軍府榮光的短劍，代表他一生終結。

    姜明宇沒有猶豫，他拿起了短劍，朝著自己心口刺去。

    和當初聽到十座城池被屠城時候的心痛相比，這樣的疼，實在太不值一提。

    可惜只有一條命能還，姜明宇苦笑一聲，罷了，罪孽洗不清，也就如此吧。

    他的視線逐漸模糊，很多畫面從他腦海滿滿閃過。

    孩童時期第一次學武，第一次校場比武，第一次率軍出征時的激動，第一次打勝仗的喜悅，還有從父親那里接任家主之位時，一字一句說下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