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他方才忘記擦拭鞋子上濺的幾滴血跡,只希望她不要發現。 手背上的血管仍舊是凸出的,至今沒有消退。 顧維安方才冷靜地看著那個男人當著他的面殘壞舌頭,此刻白梔站在他面前,令他的血液一點點安穩,恢復了溫度。 白梔并沒有計較那些傷痕的來歷,她能猜得到和顧萬生有關,說:“……你怎么不和我說一聲啊?!?/br> 她隱約記起,昨天顧維安是側身睡的。 只是從第一次發現他受傷后,顧維安便始終用那個姿態休息,才叫白梔忽略了異常。 “小傷口而已,過兩天就好了,”顧維安問,“現在還生我氣嗎?” “當然生氣,”白梔猶如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地全蹦出來,“你干嘛什么事情都瞞著我???在你眼里,我是幾歲的小孩子嗎?” 她拉著顧維安的手,貼到自己胸口上:“不要拿覺著我還小這種話來敷衍我,你要是真覺著我小怎么還好意思x我?” 顧維安說:“不要說臟話?!?/br> “只許你在床上說,就不許我說了嗎?”白梔質疑他,噼里啪啦地懟他,“做人不可以這么雙標,前幾天是誰勾、引著我要非要我回答‘現在正在被誰x’‘想不想要哥哥x進去’‘喜不喜歡被哥哥x’???” 顧維安無奈,笑著投降:“對不起?!?/br> 他原以為還得好好地哄著白梔,誰知道在他這句話之后,白梔卻一聲不吭地拉起他手臂,隔著紗布看那個傷口。 她的指尖是溫熱的,軟軟的,沒有吃過一點苦頭。 此刻,這沒有受過委屈的手正輕輕地蹭著他的肌膚。 在顧維安印象中,白梔一直都是父母和老師所喜歡的那種孩子,成績優異,性格開朗,富有愛心。 萬千寵愛,而她卻不會拿此作為胡作非為的資本。 與他截然不同,白梔生來就在陽光下,而顧維安無意將自己過多的陰影渡給她。 已故的白老爺子結交的多是正派人士,君白集團在舊客口中那邊也擁有著優良口碑。倘若白梔按照既定路線而行,雖會洞察人心,見識到人心險惡,但倒也不必接觸到如此卑劣且令人作嘔的一面。 倘若不是顧維安起了壞心思,兩人本不會、也不應該再有所交際。 或許對她而言,與他共度的時光最好永遠停留在高考結束那刻。 顧維安承認,是自己欲望作祟,才會再度試圖用婚姻來捆綁她。 白梔還在觸碰著他的胳膊。 顧維安先天條件優渥,體脂率低,很容易鍛煉出擁有漂亮肌rou的身材。 因此,雖然他先前這條胳膊受了傷,但在他注意的鍛煉和養護下,右臂上的肌rou也并未因此萎縮、羸弱,仍舊很美。 顧維安喉結動了下。 偏偏是這個時候。 她應當知曉,自己對她從無抵抗可言。 此刻白梔并沒有看他的臉,她撫摸著那一處傷口,良久,臉貼在上面,她閉著眼睛,睫毛輕輕顫動。 “以后不要再瞞我了,”白梔說,“我又不會被嚇到?!?/br> 顧維安低聲回應:“好?!?/br> 遲疑一陣,白梔還是站在他面前,張開手,用力地擁抱了他一下。 顧維安坐在床上,而白梔去擁抱他的時候,正好抱住他的脖頸,白梔仰臉,下巴貼在他頭發上,問:“你現在還害怕嗎?” 不等顧維安說話,白梔又繼續說:“我沒有安慰過人,所以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這種方式……” 她的睡裙柔軟,卷雜著淡淡的甜香味兒。 習慣了在這個味道中入睡安眠,顧維安閉上眼睛,伸手摟住她的腰肢。 白梔問:“還痛嗎?” 顧維安說:“雖然不痛,但還想要站在我面前這位優雅公主的安慰吻?!?/br> 白梔哼了一聲:“得寸進尺?!?/br> 雖然話這么說,她還是僵硬地俯身,在他臉頰上輕輕貼了一口,迅速直起腰。 就一小口,如落下的桃花輕撫過湖面,又旋即被風吹走。 只留下熨不開的波蕩漣漪。 “好了好了,”白梔后退一步,以掩飾自己此刻不正常的心跳和慌亂,“親也親了,抱也抱了,我可以回去睡覺了嗎?” 顧維安嘆氣:“我還是害怕……” “害怕也不行,”白梔義正言辭地拒絕他,她提醒顧維安想起自己所做的事情,“迄今為止,你已經騙了我好多次。我要和你正式分房睡一段時間,就當做是對你說謊的懲罰?!?/br> 顧維安皺眉:“一段時間是多久?” “看你表現,”白梔認真地告訴他,“你要認識到,在這種大事上,我不想從你口中聽到‘白色謊言’。我沒有你那樣寬廣的胸懷,我心眼很小,也容易胡思亂想。如果你欺騙我的話,我會很容易鉆牛角尖?!?/br> 她如此嚴肅地看著顧維安,用他先前教授的“談話一樣”的語氣。 顧維安說:“我保證?!?/br> “口頭保證沒有用,我要看到你的行動,”白梔模仿著他以前的語氣,“早點睡覺,還有,既然受傷了就不要再喝酒!你是覺著自己命很長嗎?” 她這樣硬派地叮囑幾句之后,才邁步離開。 顧維安聽見臥室房門被關好,無奈地笑,低頭解開腰帶。 雖然放下了狠話,但白梔關房門的聲音仍舊小心翼翼的,似乎怕驚動了他。 嘴硬心軟。 她才是這種脾氣。 - 次日,探望父母時,白梔才從母親口中得知億鉑的總經理助理舌頭受了傷,疑似醉酒后自己割傷。 白梔盯著這個男人的照片看了很久,辨認出,他就是昨夜里私闖書房、試圖“持刀傷人”的家伙。 錯不了。 白錦寧正倚在沙發上吃水果,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屏幕,隨口說:“看來這人真是喝酒喝瘋了,連自己舌頭都敢割?!?/br> 白梔不敢透露昨天的事情。 作為兒女的,她不想讓父母擔心。畢竟這種事情說出來,除了讓父母擔驚受怕、寢食難安之外,一點兒用處也沒有—— 驀然,白梔愣了一下。 顧維安先前瞞著她,也是這個原因嗎? 設身處地,一想到這點,白梔手中握著的橘子沒拿穩,咕咕嚕嚕地滾落在地。 白梔俯身去撿,卻仍舊在思考方才的問題。 她如今為了不讓母親擔心而隱瞞這點,和顧維安隱瞞她的出發點,本質上沒有什么不同。 白錦寧并沒有注意到白梔的走神,她說:“不過這從舌下割也挺意外的?!?/br> 白梔也很疑惑這點,她猜測:“可能因為她不小心跌倒、摔到了刀片上?” 白錦寧轉臉看她:“你這想象力倒是挺豐富?!?/br> 白梔笑了笑,她將橘子放回去,重新拿了一個,慢慢地剝。 仔細地剝完一整個橘子,她挑了兩片最大的,喂到母親唇邊:“媽,張嘴?!?/br> 白錦寧就著她的手吃了橘子。 她頗有感慨:“我以前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的女兒會嫁給顧維安?!?/br> “嗯?”白梔訝然地看向白錦寧,“你以前就認識他嗎?” “讀高中時候見過,”白錦寧陷入回憶,慢慢地說,“他主動上來和我打招呼,我還迷惑了下,好久才想起來,原來是陸靖學姐的孩子?!?/br> 白梔抓住關鍵詞:“陸靖學姐?” 白錦寧拉了女兒的手,示意她坐在自己旁邊。 這是要與她促膝長談的姿態。 “我年輕時候,曾和顧維安母親陸靖一同念書,她比我高兩級,是一位值得受人尊敬的學姐。那時候,陸靖的父親在部隊里頗有話語權,大堂哥軍校在讀,二堂哥又是我們學校里的風云人物。陸靖簡直就是天之驕子,萬千寵愛,說是珍珠也不為過,”白錦寧說到前面時,滿是光彩,但后面幾句,轉了話音,“只可惜,遇上了顧文經?!?/br> 白梔心頭一緊。 她問:“顧維安父親不好么?” “雖說家產勉強夠格,但一個經商的,哪里能和從政的相提并論?”白錦寧皺眉,“顧文經能娶陸靖,完全是陸靖以死相逼,才讓家長勉強點了頭,但也因此,她也和父親徹底斷絕關系。年輕時我也曾羨慕過這種為愛奮不顧身的態度,誰知道……她尸骨未寒,顧文經就娶了她meimei陸晴?!?/br> 白梔感覺自己要合不上嘴巴了。 這種上一輩的事情,她從來都沒有聽說過。 白梔追問:“那陸靖伯母是因為什么去世?我先前一直聽人講,說她是病逝?!?/br> “你當外界為什么都說顧維安是陸晴的孩子?”白錦寧一提起往事,忍不住搖頭嘆息,“陸靖傻啊,她身體本就不適合受孕,卻執意要生下來孩子。孩子安然無恙地出生了,但她自己卻白白地搭上一條命。陸靖父親在同天心臟病發去世,只怕他到死都不知女兒也已經不在人世?!?/br> 白梔聽得心口悶疼。 “據說陸靖父親在死前留下遺囑,”白錦寧面色凝重,“要將所有家產都留給陸靖。陸靖死亡的時間也因此做了更改……這群人啊,真是要錢不要命?!?/br> “也不知道顧文經如何和陸家協商的,陸靖過世后不到半年,顧文經竟然又娶了陸晴。陸晴婚后的第一個孩子沒能保住,是個死胎,”白錦寧說,“不清楚他們怎么想的,多半還是陸靖的遺產分割問題,竟把陸靖的孩子說成是陸晴生的——也就是顧維安。用了點手段,直接把出生日期、出生證全都改了。商人最擅長粉飾太平,把紅的說成白的……” 白梔呼吸一窒。 她說:“所以顧維安如今的身份信息——” “出生日期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白錦寧嘆氣,“按照真實年紀推算,他應當比你大四歲零六個月左右。倘若陸靖還在世,他的名字應該是顧崇禮,敦厚崇禮,崇禮重德,這是陸靖對他的期盼?!?/br> “顧崇禮外公是為人公正不阿的陸司令,外婆是著名舞蹈家,母親陸靖聰慧機敏,91年華東水災,她曾組織同學一同捐款捐物資,親自護送到安徽,”白錦寧說,“他父親顧文經雖說私生活糟糕,但經商方面頗有天賦,一手將世安發展至今日。他原本就該用顧崇禮這個身份生活,卻陰差陽錯成了顧維安?!?/br> 白梔沉默了。 “故人已逝,如今說什么也沒有用處,”白錦寧輕輕搖頭,撫摸著白梔的手背,“梔子,我告訴你這話也沒什么,你不要在他面前提這些……他既然沒有和你說,那必定有他的原因?!?/br> 白梔點頭。 這應當是顧維安不想示于人的傷疤。 所以,顧維安連他自己生日都不在乎,也不會去慶祝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