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節
抬輦的一伙人嘿嘿幾聲,抬著空輦,鬼攆似得走了。 差頭打量方富商幾人一眼,換上笑模樣:“幾位郎君放心,我們棲州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欺人的事那是半點沒有,若真遇著了,只管高聲叫嚷,我等出來護你們周全,哈哈哈~”見方富商滿臉不信,便又道,“縱我們這些個當差的不在跟前,你們喊一聲,鋪子里頭也會出來為你們撐腰的?!?/br> 巴子跟著起哄:“差大哥,叫知州好好治他們?!?/br> 差頭一巴掌打在巴子后腦勺:“我上了哪個牌位?還能支使知州?” 巴子摸出一根竹管,道:“差大哥,下次再遇著他們糾纏,我可要藥倒他們了。到時,可別治我的罪?!?/br> 差頭狠狠地噎了一下,道:“只別鬧出人命來?!?/br> 巴子拍拍胸脯:“差大哥放心,哪里死得了人,回頭我讓阿哥請你吃酒?!?/br> 差頭朗聲大笑:“你們去看蹴鞠去吧,路上有人糾纏,只管出聲?!闭f罷帶著幾個行伍地走了。 方富商等聽得一臉菜,棲州這匪氣是洗也洗不掉,還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真掉了荷囊在路上,線頭都找不回一根。不過,這當差的話里話外,倒是尤為看中去蹴鞠場的外來客。 巴子照舊領著道,連著蹦帶著跳,還時不時地指點一番今歲新開的店鋪。短街再往前走便是榷場,榷場再上去方是蹴鞠場與書院,這一塊屋舍漸少,店鋪零稀,遠不及前面繁華熱鬧,然,路上的行人卻并不見少,成群結隊地往前趕,有些還扛著長凳,帶著小廝,甚至有手里拿著鑼,抬著鼓的。 “這……聲勢頗大啊?!狈礁簧膛c于富商訝異,雖與禹京黑壓壓一片不能比,于棲州這種小城,當算得盛事。 “那是,比普度寺做法會還要熱鬧?!卑妥拥靡獾卣f道。 方富商看前面一圈圍墻,廣開高門,其中一側建著十幾間整齊的屋舍,許是供臨時休憩之用。等得進了蹴鞠場,只見當中辟出偌大的一塊空地,立著風流眼,圍著空地是高低看臺,前頭坐臺早被占得滿滿當當,后頭站臺一堆人擁擠在哪,吵吵鬧鬧,你爭我奪,倒沒起大的沖突。 巴子指著人群里夾著紅衣人,道:“這是護律人,為了位子打架,要被他們趕出去的,先到先得?!?/br> 于富商大致估了估人數,頗為吃驚,一年不到的光景,棲州竟有這般多人逐蹴鞠之風,再看場邊似模似樣的擺著大鼓,又看看倆個黃衣人手里高高擎著的記分牌,忽得就添了興致。 巴子穿過人群,走到前頭幾個坐臺前,摸出一小串銅錢分與幾人,拱拱手:“阿哥們辛苦了?!?/br> 幾個替人占座的閑漢收了錢,勾肩搭背找地吃rou去了,巴子用袖子把坐臺的桌案矮凳抹了又抹:“客官落座,外頭挑擔那還有賣吃食零嘴,若是嫌臟,吩咐小的去,或支使小廝兒去短街店里也使得?!?/br> 方富商讓他在身邊坐下:“你休忙,一道看,告訴我等哪個是你兄長?!?/br> 巴子半點不怵,當真在他們身邊坐下,他嘴皮溜,坐下后上下兩片嘴皮子翻飛,就沒停下過,小廝兒去外頭買了涼漿,撇嘴:真是天生討喜嘴。 等得場中鼓聲響起,巴子跳起來高聲叫喊,就見青紅兩隊少年郎君頭戴同色帽,腰攔同色巾抱了鞠球進場來。 “那高個的便是我阿哥,壯如野牛?!?/br> 方富商一言難盡,心想著:自己與這小兄弟有緣,不如使一封銀子將他送半知書院去,也好學幾句好話來,省得老將兄長比作牲口。 再看場中巴子的兄長,又高又壯又黑,面相又兇,兩眼一瞪,瞪得人心慌慌,倒是著紅衣的那一隊,與禹京中圓社里的球手差不離,斯文老成,有大將之風。 然一息過后,兩隊人馬拉開架式,方富商便知自己錯了,紅衣隊也好,青衣隊也罷,在場上齊齊吶喊挑釁,全無半點君子之風。 等得分立左右,左軍隊開了球,球頭顛了幾下球,傳與驍色,右軍隊便有隊員飛身上,使出渾身解數要將那球截走。 “胡鬧,這豈不壞了規則,此球是左軍隊紅衣方的?!狈礁簧痰裳?,憤憤道。 巴子正叫好呢,不解:“哪里胡鬧,我們這邊都是這般踢的,先猜左右軍隊,左軍隊開球,大家互相爭奪,哪隊球頭先過了風流眼便算贏一球?!?/br> “這哪是蹴鞠?!狈礁簧碳钡?,“球到左軍隊,球頭開球,需傳與驍色,驍色再傳球頭,球頭過門不入,若是守網接住球,仍舊傳與球頭,球頭再踢球過眼,仍是不過,守網落了球,或是球過了界,這球方是右軍隊的??裳巯?,左軍隊驍色尚在踢球,右軍隊怎能過來爭搶?” 巴子有聽未懂,道:“客官說得好生繁瑣,我們棲州的蹴鞠只沒這些花頭。分了左右軍隊,左隊先得球,球在球頭手中時不可爭奪,需讓球頭過風流眼,余時兩方都可爭搶,只要不用手去推拉爭奪,除了守網的要分守風流,不能越界,別的都可使得,哪隊進球數多,哪隊便是贏。你的那些過于花哨?!?/br> 方富商險些罵出聲,就見巴子的兄長,仗著身壯,一肩將人撞倒,截了球就跑,頓時,場上塵土飛揚,如老鷹追雞一幫,狂奔飛逃,死命追擊,場邊民眾敲鑼打鼓齊聲吶喊。 棲州這蹴鞠極是沒有規矩,有些似舊朝時的雙球門,倆隊對抗,互進球門為勝,偏又頂著的一個風流眼,兩隊人在場上真如死生仇敵般,飛鏟、沖撞,翻滾、飛躍,無所不用其極,踢的人揣著怒氣,看的人比踢的人還要急,一場看下來,衣濕喉干人發虛。 方富商直直搖頭,于富商卻是一聲叫好,起身道:“好功夫,差一點便過了眼,可惜可惜?!?/br> 方富商一愣,再看左右,垂頭喪氣者豈止于富商一人,左右倆邊跺腳的有之,拍手叫好的有之,哪個“嗆嗆嗆”地敲起鑼來,直敲得人腦仁陣陣發麻,還有人站一高臺上,手里擎著長鞭,用力揮舞,鞭哨一聲接一聲,底下左右生怕了失手,愣是空出一片來。 于富商揪了巴子,問道:“下次對打是幾時,我得好好看看哪隊技高一籌?!?/br> 巴子忙湊上去:“回客官,因是書院的學生,讀書也是要緊,除卻下個月的競打定了時日,平日練球只沒準,我們都是在書院里的圓社里守了人,知得有對打,便散與眾人知曉?!?/br> “與我留意,定有重賞?!?/br> 巴子蹦了蹦,高興地應下,道:“客官只管放心?!?/br> 于富商摸摸唇上短須,琢磨著回客棧,好好問店主如何下注,想他縱橫禹京蹴鞠場中,屢屢得贏,沒道理在棲州陰溝里翻船。 方富商等見他意動,也不甘落后,換了個眼色,只等回去細商量。 巴子揉揉臉,彎彎眼,等見了知州,要為自己請上一功。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12-06 20:24:43~2020-12-10 19:58:2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大嘴 4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98章 棲州這今歲的榷場, 熱鬧近乎烈火灼油,棲水各個碼頭泊滿了大小船只,城內大小客棧人滿為禍,大街小巷人潮擁擠, 摩肩接踵。 如此盛況, 又引得百行百業的人往城中涌入, 和尚、道士、異教徒, 耍猴的, 變戲法的,套索兒的, 燒艾袪邪、賣眼藥的,踩背、刮臉、通百xue的…… 再有就是棲州各族也趁著佳日拿出族中產物兜售,有正兒八經賣藥材、干果的, 也有裝神弄鬼騙人錢財的, 拿一截木頭糊點顏料, 就說是神木, 能保人出入平安。外商客為討一句口彩吉話, 買的人竟也不少。 棲州城本就不大, 老街不必說了,街道本就狹窄, 短街雖寬敞, 卻不長,哪里有空地讓這些人鋪攤子。樓淮祀也干脆, 劃出榷場跟書院之間的那一段空地,連夜搭了草棚出來,冬閑時可以泥瓦匠在這里砌屋蓋舍,想來不會太冷清派不上用場。 等得蹴鞠場將要開賽, 樓淮祀請了幾隊舞獅與踩高蹺做傀戲的,從蹴鞠場一路狂舞到城門口,再從城門口嗵嗆嗆嗵地回到蹴鞠場中,一路又撒各樣染色果子,引得小兒嘻笑著追了一路。 這么一番折騰下為,蹴鞠賽事在棲州老少皆知,明面好看球的鼓掌歡呼,暗底賭球的也是望穿秋水。 俞子離見熱鬧太過,揪了樓淮祀狠罵了一番,鋪張得如此盛事,底下要出多少差役兵士維護。 樓淮祀乖乖按按訓,他一不小心添多了柴,牛叔與方固一明一暗日夜不休地遣人巡視街頭,城內要耗費無數人手,棲水也了少不人,就怕殘留的水匪借機生事。 方固忙得團團轉,幾日方能歸家一次,回去也是倒頭便睡,睡醒揣幾個餅又領兵外出。方娘子又是擔憂又是心疼,再思兩年前有無事可做荒閑的頹喪,又覺這般苦累也是心之所向。 樓淮祀和衛繁二人本打算去看蹴鞠的,連衣裳都裁好了,哪里知道人潮洶涌,全棲州的百姓不論貧富貴賤,全去了蹴鞠場。場內的坐臺早讓他們夫妻二人贈了出去,站臺的簽子也讓百姓領個精光,連著外頭的圍墻上都讓人給霸占了去。 棲州百姓還無師自通會了占地倒手,稟著樓知州頒下的令條,先到者先得。那些個腦袋尖尖最會鉆營的,發動全家老少將圍墻給霸占了去,再轉手十個銅錢賣與他人。 一年難得一次的盛事,想看蹴鞠的人哪會心疼十個子,爽快地付了錢,這家人不過早起占塊地,平白得了幾十個銅板,喜得眉開眼笑。 蹴鞠場這般場景,素婆等哪敢讓小夫妻二人去看蹴鞠?趁早打消了念頭,在家吃吃茶過過酒,實在無聊,找來女眷自己玩。 樓淮祀頂著素婆的目光,帶著衛繁跑去書院一間雅室坐著,又遣幾個小廝去蹴鞠場中看賽事傳口信,不能親眼看,耳聽得人聲的喧囂,也好感受賽事的激烈,熱人血脈心弦。 他們看不了蹴鞠,以致衛放大笑數聲,幸災樂禍地坐在鑼鼓邊打造的高臺上,他還特地帶了個窮秀才,令他邊看蹴鞠邊記筆墨,完事后編寫成書,再交與說書先生在酒樓說傳。 念在自己meimei與妹夫不能成行,他定會讓說書先生第一個說與他們夫妻二人聽。 阿麻和柳三各自領著紅藍軍,原本氣焰沖天,誓將對方打得落花流水,一進場看這人潮,真如烏云壓頂城欲催啊,兩人都還不過少年,幾時見過這般聲勢,倒將那輕浮氣去了足足有三分。 書院過來壓陣的先生也驚詫人多,這……棲州先前本不好蹴鞠游戲,再新鮮也不該引得半城人圍觀,他卻不知樓淮祀這小半年做了多少架火之事,才把這鍋冷湯燒得冒熱泡。 “爾等切記,不過少兒游戲,輸也好,贏也敗,都是茶余飯后的消遣?!睍合壬聦W生為此迷了心性,贏者就此輕狂,輸家一蹶不振,將手一背,扇一搖,悠哉游哉地先行潑上一桶冷水,“游戲過后,該寫的字仍須寫,該背的文章也要背,為此游戲,已寬限你們兩三日,再不可落下?!?/br> 阿麻和柳三等人的那點戰戰兢兢剎時不翼而飛,再看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群,不亞看一堆白菘,他們喊得聲再高,罵得聲再兇,還能叫他們不背文章不成? “先生,如我等念書有如朽木,哪里還能指望我們去考狀元不成?”柳三嘀咕。 書院先生氣定神閑如野鶴:“好厚的臉皮才出此方,同窗師兄弟一個書院念書,他日你們有些師兄弟金榜題名名揚四海,爾等念篇文章還要打嗑巴,提筆寫字,別人筆走游龍,你們筆抖游蟲?屆時,顏面何存?” 柳三啞口無言。 阿麻天生心大,揣得肥膽,道:“柳兄,我們也就蹴鞠上比那些呆子強點,就指這圓鞠揚名立萬撈點名聲,來來來,你我全力以赴,不負血汗?!?/br> “汗也就罷了,你我幾時流過血?” 阿麻道:“烏青黑紫,剌了血口子,也是流血?!?/br> 柳三一想,也對,自己等人在蹴鞠場與士兵執戈戰場有何區別,也是沖鋒陷陣、忘卻生死的。 阿麻溜了一眼場邊,沒看到樓淮祀,頓覺失望,他本想一展長技,給知州臉上増光,誰知竟沒來。 柳三知他的心思,道:“君子不立危墻,這般多的人,樓二……呸,樓知州萬一出事,哪個敢擔當得起?放心,你我一場蹴鞠下來,四海揚名不敢說,震驚棲州不在話下。知州知曉后,心里定然高興?!?/br> 書院先生聽他二人互相閑扯,笑而不語,這才對嘛,平常心才好。唉,都怪樓知州,挑唆的學生蹴鞠,萬人圍觀下,輸贏類比生死,讓他的學生小小年紀直面死生大事,其心可誅啊。 一陣急鼓過后,紅藍兩隊入場,棲州第一場蹴鞠賽正式在場中上演,塵飛土場間人聲如潮,一浪高過一浪,直沖云霄。 . 樓淮祀聽著小廝傳達的場中戰況,他這個莊家穩坐軍中賬,幫衛繁一起點點富商買的賭注,青丘生半途還過來看了看,接過單子看了看,心中算了算,可真是不得了,赴棲州的富商真是個個腰纏萬貫啊,且出手大方,于賭上豪爽痛快。 “當慎之啊?!鼻嗲鹕们米腊?,讓小童推著走了。這批賭注樓淮祀和書院互分,到底是不義之財,受之有損,“過后將這些錢用他們夫妻的名頭用于修橋鋪路等各樣民生吧!” 俞子離與梅萼清二人遠遠看著熱鬧的蹴鞠場,都有點憂心犯愁。 “知州這心性,好好掰扯,焉知不會成為一代名臣啊?!泵份嗲宓?。 “難?!庇嶙与x搖頭,“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阿祀這性子歪邪得厲害?!?/br> “說起來,老朽有一樣疑惑之處,不知當問不當問?!?/br> “明府但問無妨?!?/br> “知州出身顯貴,緣何養成這等重商輕農的脾性?”梅萼清問道。樓淮祀這出身,可謂是金銀堆里滾著長大,不說視錢財如糞土,也當視若等閑,可看樓淮祀來棲州后干的事,多好商賈事,農桑水利兩手一攤,往他二人身上一推,竟是不管。 俞子離苦笑:“他倒不是好商賈,只他性子急,好刺激,農桑之事,開墾造田肥地育種,一樣一樣,半點急不得,幾年苦辛放見得成效。春種秋收除卻人事,還得看天公可否作美。不似商賈事,事在人為,買進買出、算計得失能用上一本兵法計謀,成敗握于手中,端看自己如何顛轉,且一年半載便得收獲?!?/br> “治大國如烹小鮮,急不得啊?!泵份嗲鍝u頭,“官場中,cao之過急乃是大忌,知州……還當克制些?!?/br> 俞子離微微蹙眉,梅萼清只差明說:阿祀雖得圣上寵信,然,既入了官場,不改行事,早晚會和圣上君臣舅甥間起嫌隙… “已進是非場,不如得一個有始有終?” “多謝明府提點,我私下會勸誡阿祀行事?!?/br> 梅萼清又道:“知州的賭球,少說也有過半的商戶入轂中,賭,實與民無益。貧弱之民是民,富強之民便不是民,知州引他們賭球,實是不應當啊?!彼恢睂W⑻锏刂?,雖知樓淮祀邀人賭球,也只以為小打小打,哪想到竟是網了大半的魚進去,這還了得。 俞子離也正忌憚這事,道:“若是傳到圣上那,不知……”難料吉兇。 . “三皇子,三皇子……”宋光繞著姬冶打轉,“下官無半點夸大虛詞,知州……啊呀,知州這趟私下哄著那些商戶賭錢,直不把銀子當銀,提筆寫下數就算成,下官估摸著,都換成金銀,怕是要堆山填海啊。 ” 姬冶皺緊雙眉:“既是私下事,你怎知道?” 宋光打個哈哈,紅著臉扭捏道:“不敢欺瞞三皇子,下官一時技癢,又被金銀所惑,也下了一注,哈哈哈……只是事后,下官想了想,嘶……這……這賭球,于民何益?賭之一事,例來便是敗家的根本。下官人微言輕,是不敢規勸知州的,三皇子勸勸知州,不可再行此等偏差事了?!?/br> 姬冶著實有了幾分惱,一惱宋光小人嘴臉,跑到脂局告狀,陳賀聽得兩耳豎得尖尖的,保管下午便有一封書信投去京中,過不了多久,這狀就要告到姬央那了;二惱樓淮祀沒分寸,賭個球,隨意賭上一賭,哪個會管,偏偏把事鬧得不可收場。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12-10 19:58:20~2020-12-15 01:29:0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