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
樓淮祀目眥欲裂:“師叔祖,您老為人師,怎能不修自身?所謂言傳身教,萬一被學生知曉,成賭棍了怎么辦?” 青丘生笑道:“你不是說私下開賭?若是漏了風聲,自是你的紪漏?!?/br> 樓淮祀看周圍學生從四面八方投來目光,他的偏心眼師叔俞子離似已窺得玄機,在那似笑非笑、幸災樂禍,賊老天啊,這都什么師叔,半點都不知幫他。 還有他這個為老不尊的師叔祖,也不是什么好人,怪道以前他二外公事敗,師叔祖老人家腳底抹油就開溜,忠臣不事二主啊,可見他師叔從底子起就不是好的。 “師叔祖,重建書院,不知要費多少銀兩,我總得撈點本回來?” “胡言亂語,這又不是你的私房?!鼻嗲鹕呛堑?。 “府庫的銀錢難道不捉緊?”樓淮祀大怒,真當他是財神投胎的?只逮著他身上薅毛。 青丘生道:“我閑時替你算了一筆賬,如今棲州的進賬,一項自剿匪所得,端得一群肥羊。二項自石脂所得,脂局每出一批石脂皆要分賬于你。三項自于商稅糧稅。糧稅不多,商稅卻不算少,榷場都是大宗的買賣,藥材是一大頭,還有你娘子的蟲金,你倒下得黑手,棲州兒童隨手捉的蟲子,扯了兩片鞘翅,就賣出金銀價來?!?/br> “那是我娘子的私產?!?/br> 青丘生笑:“那是自然,可成一宗買賣,你便收一筆稅收?!?/br> “花用也多?!?/br> “造田那邊你不曾撥一個子,軍中確實所費不少,可也足以應付,再兼今歲還有軍餉下撥,怎么算也不會缺錢?!鼻嗲鹕χ?。 棲州的府庫今歲確實有積余,但樓淮祀決不認,道:“師叔祖,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算算富余,實則捉襟見肘,那是處處用錢?!?/br> 青丘生呵呵笑兩聲,顯是不信, 樓淮祀眼珠一轉:“不如這般,書院人工用料,全由學生自己商議定奪如何?也好叫這些紙上讀書的知道各物各價?!?/br> “知州這一提議再好不過,學生不可自恃清貴不知民生。 ” 樓淮祀軟聲道:“等師叔祖帶著學生知曉此中繁巨,便知我之不易啊?!?/br> 青丘生也疑惑:“這似是兩碼事,建書院與分賭哪有相干??傊?,你拿我的學生設賭,便要與書院分賬?!?/br> “我三你七?!?/br> “你只管開賭,哪有臉拿七成?” 樓淮祀道:“難道我不用拉人來入局?這才是重中之重,棲州不毛之地,有幾個愿意去賭球的?” “賭者不分貧富?!?/br> “我敢讓家貧者入局,師叔還不得把我頭擰下來?”樓淮祀駁道。 青丘生花白的胡子一抖:“榷場前后,棲州無游玩處,往來富商無處消遣,剛好可以來書院看蹴鞠?!?/br> 樓淮祀摸摸鼻子,他還真就打的這主意,棲州能榨出多少油來,還是這些來榷場的富商腰纏萬貫,花錢有如流水:“……大不了六四?!?/br> “不如五五?”青丘生道,“你若是不愿,我只在那幾日禁球便是?!睂W生的本份還是認真讀書啊。 釜底抽薪啊,樓淮祀甘拜下風,不甘不愿道:“聽師叔祖的吩咐,五五就五五?!彼郧爸划斃厦肥莻€心狠手辣,卻是不比青丘生啊。 樓淮祀憤憤離席,不忘帶走了自己的小妻子。衛繁任由他拉著,她知道樓淮祀就愛與人別勁頭,嘴上說得小氣,花出錢時卻是大方,和師叔祖他們那也是彩衣娛親。 一場鬧劇就此收場,衛繁與楊妻楊妾來往更為頻繁一些,學生們挨了罰,書院得了重建,算是皆大歡喜。 也只溫紹蘭不大滿意,他是鉆營之人,不喜歡學生心有旁騖,因此據理力爭,將幾個專心苦讀的學生收為弟子,以攻科舉之路。青丘生苦勸,溫紹蘭只不肯,寒門學子要登天子堂,豈是易事?不經夏伏冬寒哪練得三寸功夫。這幾個學生也是一心功名路的,也不愿光陰虛耗。 人各有志,既如此,青丘生自也不加強求,另將一本收錄三甲的文章與他們細看。 . 一干紈绔子弟都是心氣高的,想著不過花錢買木材磚瓦,這算得什么事,一聲吩咐下去,下仆小廝就幫他們辦好了。 衛放直跳腳:“那不若認輸?!?/br> 柳三敲著桌案:“怎得就認了輸?” 衛放嚷道:“你不知棲州的風氣,看你衣裳色鮮,先將那價翻上三番,直將當肥羊宰了,殺你不算,背后還要笑話蠢貨?!?/br> 李九也道:“不錯,定的石料木材,還得先給書院過目,先生一看我們這邊都是高價,豈能不知你我的敷衍?” 柳三道:“不若就將價往低處寫,我們自補了差價如何?” 衛放翻翻白眼:“你看書院哪個受你這等欺騙?” 李九道:“柳三哥,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柱香,再不能輸與那些貧家子?!彼读诵l放,“衛大,你在棲州也算橫行的人物,你得與我們一道議價去?!?/br> 衛放也只得應下。 書院另一派領頭的卻是阿麻。阿麻本來只學著做棺材,他們族長后來深思了幾宿,還是得識字,做不官也不打緊,識字后更機靈。因此過了春年,阿麻的族人就湊了點銀錢,讓阿麻舍了棺材大業,改捧書本。 阿麻后頭還有個抬轎子的,正是匪窩里出來的阿小。他讀書認真,話不多,卻極有主意。這倆一動一靜,攏著書院里的貧家學子,誓要贏下比斗。 他二人比較兩方便長短處,他們地頭熟,但出身貧寒,少了眼見,半秋子列出的單子,好些蓋房子的用料,他們都不大認識。如阿麻那邊,蓋房子有木頭便好,哪里還用得了磚瓦的。 他們商議了一番,阿麻道:“又沒說不能尋人幫忙,柳三等就找了衛郎君?!?/br> 阿小年紀不大,卻最知人情世故,道:“衛郎君是知州的小舅子,不看僧面看佛面,有他出面,老街那不知如何,短街一條街的商家無有一家不會相幫的?!?/br> 阿麻把紙墨移到一邊,再擎出一把刀插在桌案上,道:“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柳三他們找了衛郎君,我們就尋一個比衛郎君臉更白的?!?/br> “哪一個?” 阿麻笑道:“我看知州夫人最好?!?/br> 圍著他的學子拳頭發癢,欲毆之。還以為拿得什么好主意,原來是白日說夢話,還請知州夫人相幫,怎不把西王母也給叫來? 阿麻道:“試試又何妨,夫人只要打發一個婆子來,腰就比桶粗?!?/br> 初生牛犢不怕虎,且棲州這邊盡出一些刁民,這些人互看幾下,都覺試試無妨,又推拉幾下,在禹京幾個貧家子驚恐的目光中鋪開了紙墨。 第193章 綠萼一身短衣, 高挽了發髻,拿紗布牢牢包緊,站在院中踢著蹴鞠,那球滴溜溜地總不落地, 時不時還來一記飛弄。 衛繁帶著一眾丫環圍簇一塊紛紛叫好, 連幾個粗仆也立定遠遠看著。 “好丫頭, 再來一個滾弄?!毙l繁連連拍手, “不輸書院的學生?!?/br> 綠萼是個不經夸的, 聽得兩腮通紅,雙眼星亮, 也不管能不能,將唇一咬,身一矮, 膝彎曲, 將球挑到背上, 一個擰身要叫球從背上沿著胳膊滾走。偏她又不精通, 眾人只見球輕巧飛起, 綠萼燕子翻身要去接它, 一個錯勁,腳打麻花, 立馬撲倒在地, 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 衛繁正要拍手呢,就見綠萼摔了, 連忙叫人把她攙起來。 綠蟻拿帕子給綠萼擦灰拭淚,半是好笑半是心疼:“看你下次還要不要獻眼,跌得痛才知不能逞能?!?/br> 衛繁捉去綠萼頭上沾的一小點碎葉:“我的錯,是我攛掇的你?!?/br> 綠萼吸吸鼻子:“哪里能怪小娘子, 是奴婢貪玩?!?/br> 衛繁不放心:“去里間看看哪處摔破了皮,上點藥?!睏萏鞜?,傷口不易好。 綠蟻拉了綠萼去屋里查看,嗔道:“下次再別?;ɑ盍??!?/br> 綠萼復笑起來,道:“我這是白打,耍得便是花活,不似書院那邊要過風流眼,哼,可惜我是小女子,不然與他們踢,不定會輸呢?!?/br> 綠蟻吃驚:“剛還摔了個大馬趴,哭了一鼻子,臉一轉,又吹上了牛,好不知羞?!?/br> 衛繁聽得吃吃笑,想了想,道:“你們有喜好蹴鞠的,我們便組個女子隊來,叫你們郎主另辟個球場,自己玩自己的?!?/br> 素婆聽得暗暗搖頭,臉上的笑意卻不解,雖不雅,卻也是難得消遣。 倒是一眾丫環仆役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露出為難遲疑之色,其中一個膽子大一些,道:“娘子還是免了吧,這熱天,悶又潮,動一動都濕衣衫,一群人玩蹴鞠,踢得如落水雞似得……” 衛繁也不強求,當下轉過口:“也罷,到時我們去看學生踢球便是,吃酒看球再與你們賭上一賭?!?/br> 素婆勸道:“小娘子,私下便罷了,在外可不好賭斗?!敝莘蛉祟I著丫頭仆從在蹴鞠場邊賭錢,成何體統,也只沒生心肺的樓淮祀會拍手叫好。 衛繁托腮一嘆,道:“竟是生出賭癮來?!彼e得無趣,想與人賭上一賭,博上一博,不拘博賭什么。 說話間,傳話的婆子將一封書信送到素婆手上,素婆見署的名竟是半知書院的學子,大為詫異,這不倫不類的,不知為著什么緣故,便問婆子是何人送來的。 婆子笑起來,道:“老奴跟著傳話的門子去看了看,喲,好些穿著一色衣衫的讀書人守在門外,好生齊整有禮。 ” 素婆將信交與衛繁,衛繁打開一看,兩眼一亮,笑:“咦,我還說想賭斗呢,便有一樁送上門的博賭?!边€是跟她阿兄打擂臺,也不知這些學生為何找上她,這是要他們兄妹斗上一斗?“只是,我能幫得什么忙?” 她最多也就打理打理自家的私產,等閑商戶根本不見,不比衛放,長日在街集上轉悠,別說人,過路鬼都叫他混熟了。 素婆搖頭笑:“這是要借娘子的名頭行事,扯了娘子的這面虎旗,可不就能隨心所欲唱出好戲來?” 也不想想,如今的棲州樓淮祀可是一言堂,雖棲州百姓私下各種埋汰,什么小知州貌若嬌娘,什么小知州芙蓉臉鐵心腸,什么年紀輕輕、殺人不眨眼,為人苛刻、心狠手辣……禿嚕的全是抱怨之詞??蛇@抱怨歸怨,尋常百姓也好,商戶走販也好,都巴不得棲州有這么一個“惡官”,要是在街集撞上小知州夫婦,真是恨不得使出渾身解數捧臭腳,極盡討好吹捧之事。 “依這么個說法,那我豈不是勝之不武?” 素婆又笑:“也不盡然,常言道縣官不如現管,縱是借了娘子的名頭,可娘子總不好真個出去坐陣,可大郎君卻可親身上門去呢!這知州夫人的臉面要給,知州小舅子的臉面也不能給落下?!?/br> 知州夫人也好,知州的小舅子也罷,于棲州城的商戶百姓,哪個都不敢得罪怠慢,自是兩面討好的。兼之這賭斗不過飯后玩笑,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對短敵,非得分出一個高低輸贏,一團和氣才是最佳。 也就半知書院的學生才臉紅脖子粗,敲桌拍凳的要決一雌雄。 衛繁眼珠子一轉,笑:“那我支個人給書院學生?!?/br> 素婆點頭:“不錯,給一個人出去方好?!币粊碛惺加薪K,二來也防這些學生不知輕重,壞了衛繁的名聲。 “小娘子要派哪個去?” 衛繁看綠萼新換了身衣裳,伶伶俐俐地走出來,渾忘了先才的狼狽,于是道:“那就綠萼去吧,她剛才受了委屈,容她在外撒個歡?!?/br> 素婆道:“再是丫頭也是你的貼身婢女,再指個小廝仆婦跟綠萼身邊才是?!?/br> 綠萼聽后覺得有趣,興高采烈地應了下來。 門外一幫子學生坐那忐忑不安,他們倒不怕被駁斥,但他們怕冒犯啊,幾人嘰咕一會,有些后悔莽撞。 也就阿麻這種賊大膽的,道:“放心,事成,算我們;不成挨罵,我只一力擔著?!?/br> 其余學生聽了這話,又不依了,道:“我等亦讀圣賢書,亦是七尺好男兒,縱不是君子,也干不來這等小人之舉?!?/br> 幾人互相安慰打氣幾句,直等得心又焦又燙,方等得管事笑呵呵地出來,道:“我們夫人和氣,也愿為書院另建盡一分綿薄之力,你們求的事,準了。明日你們再來,只管帶著綠萼姑娘在外行事?!?/br> 阿麻這些時日也學了些禮儀,揖禮問道:“管事,綠萼姑娘是?” 管事笑:“她是我們夫人的貼身婢女、左膀右臂,盡可以幫上你們的忙?!?/br> 阿麻等學生大喜過望,他倆原本只想得衛繁一句話,沒想到還能有幫手,當下一聲歡呼,再三謝過后,興興頭頭告辭要去吃酒慶祝。 少年意氣,又不會鬼蜮伎倆,路上撞著柳三幾個人,阿麻當即拍胳膊拍腿跳了幾記他們族中的請靈舞,將小辮一甩,拍手大樂道:“你有張良計,我有過云梯?!痹僖贿┍亲?,“你有我們知州的小舅子,我后頭卻立著我們的知州夫人?!?/br> 柳三等臉色大變,紛紛跳腳:“好不要臉,竟要借枕頭風?!?/br> 阿麻笑道:“東西南北枕頭風,好使便是好風?!闭f完,踱著鴨步大笑遠去。 柳三道:“不好,世上什么風也比不得枕頭風?!睒腔挫胗质莻€寵妻無度,鐵定一味站他夫人那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