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饒是捧場王衛繁都面露疑惑之色,遲疑道:“阿兄,始一是個拼命三郎,真個會悲喊一聲:吾命休矣?!?/br> “誒,是人都怕死,他始一這么點高,腰這么點細,能不怕死?”衛放理所當然道。 衛絮柳眉微蹙,想著身矮腰細為何一定要怕死? 她理不清,那些伎人大夢未醒一般,互視幾眼,不約而同氣cao弄手中琴鼓,他們還是多弄點動靜下來吧,也好搭衛小郎君堪稱奇詭歷事。 衛放一拂袖,擺出高人架式,道:“其時,我身邊無一護衛,始一這個矮子又軟倒在地,那賊人一甩金絲大環刀,刀身上的血瀑布一樣甩出去,一步一步行來猶如惡夜羅剎。他這是徒手將我一撕兩半……” 衛絮捏著手帕道:“依理,那賊人生擒你方是上策?!?/br> 衛放順口就改了說法:“那賊人堪堪住手,將我擒在手中,人生自苦誰無死?想我侯門子弟,受祖父和阿爹的教誨,雖手無縛雞之力,膽氣卻有幾斤幾……” “锃……”一伎人忽得撥了琵琶。 衛放倏得回頭,怒瞪著那伎人:“此時此景,我剖開所思所想,哪用得添爾等這些靡靡之音?” 伎人忙告罪:“小人一時手滑?!?/br> “哼?!毙l放抬首望天,道,“你們當時不知我如何慨慷,一拂衣袖,云淡風清,與那賊人道:既落你手里,你帶路便是?!?/br> “阿兄好風度!”衛繁連忙拍手,又后怕道,“只兇險了些?!?/br> 衛絮端著一盞茶,扭頭看著自己堂妹,很想問一句:堂妹說真說假? 衛放聽了meimei的鼓勁,面露得意,道:“我衛放何等人物,素來智計百出,與那賊人周旋幾句,悄悄探出手中暗器,趁其不備,在那賊人的后背這么輕輕一拍。這一掌雖輕若浮羽,實則力敵萬鈞?!?/br> “那賊人踉蹌幾步,緩緩倒地,指著我,顫聲道:想我英雄一世,難逢敵手,不想落敗于你掌下,實無話可說?!?/br> “我負手道:我不傷你性命,我那沒良心的妹夫還留你有用,你好自為之?!?/br> “那賊人又道:我只不知你何時下的手,當真是鬼神莫測?!?/br> “我便道:不過是你過于輕敵,須知天外有天,山外有外,而我衛放,就是山外之人,天外之客。哈哈哈哈……” 衛繁拍著手,笑著道:“阿兄好生厲害,此番立了大功?!?/br> 衛絮勉強一笑也道:“不若我寫作畫本訴于筆端?” 衛放臉都放光了,連忙過來,道:“大jiejie,真的?那我是不是青史留名?千秋萬載之后,世人仍知當世大豪杰,衛放我?!?/br> “……嗯?!毙l絮長睫輕顫,道,“青史留有名姓之人從來攬動風云,于國于世舉足輕重,皆有蓋世功勛,擒獲一方水寨賊人,怕是略有不足?!?/br> 衛放瞪眼:“???這還不足?我可是歷經生死,擒了這么大的一個賊。不行,我要跟我老師細說當時的九死一生,他險些就看不見他的好學生了?!?/br> 衛絮等衛放走后,看著衛繁,問道:“二meimei,你……” 衛繁一抬下巴,一揚眉道:“我聽話本子也是這般投入專心。喜人喜,憂人憂,急人急,要是有驚嚇處,一晚上都睡不著?!笨v是知道是假的,悲時她也能聽得掉淚。 衛絮不由輕笑。 . 樓淮祀半癱在一張藤椅上,看著被吊起來的徐泗,真是身心舒暢。 他生得顏色美,又一身鮮衣,眉青唇艷,乍一看還以為是美嬌娘,徐泗細看方識得眼前這個年歲小生得俊俏的小郎君就是棲州的知州。想他此番陰溝翻船,竟栽在一個手頭一戳就滋哇亂叫的貴公子手里,心頭郁氣難平。 “時也命也?!睒腔挫胄ζ饋?,起身,叫獄卒將藤椅再搬近點,道,“你若是敗在始一手下,那是你技輸一籌,可你因我舅兄被擒,那便是天意啊?!?/br> “你……”徐泗被氣得一口血卡在喉嚨管,又腥又甜。 樓淮祀搖搖頭,又是同情又是不可思議道:“我那舅兄,連雞都抓不住?!眳s“抓住”了云水寨的賊首。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9-08 00:15:44~2020-09-09 21:04:4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稻草人、石不害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石不害 30瓶;紅紅火火 5瓶;人面桃花、123木頭人 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65章 江上風景如畫, 月如玉盤,纖云渺渺,往前看, 千水織萬水, 往后看城廓隱隱。 樓淮祀在船上擺開席案,珍饈瓊漿, 擱禹京不過上等席, 擱棲州那就是上上等席,說起來,他當時宴請上皇親信和皇三子都沒有今日的大手筆, 誰料卻用來請賊吃飯。 唉,他真乃風流真名士??! 江石看著杯中物,生平就沒吃過這么難以下咽的酒, 真是刮嗓子辣心頭,吃一杯看花非花,吃兩杯看人非人, 吃三杯……里里外外都不是人,不由長嘆一口氣,早知如此,榷場未結束, 他就應該早點歸家, 眼下倒好,一腳踩進臭水洼中, 拔出腳,鞋襪還留在泥坑中。 說起來,這艘擺宴的船還是樓淮祀來時的乘坐的,因著船體過大, 一直擱在城外,只由幾個兵士看守。一眾糙漢,哪里會好好伺弄船只,最多依著船手的囑咐,三不五時刷刷桐油,船上的那些紗帳、燈籠全被拆了下來。 這兩日樓淮祀要待客,重又裝點了起來,流蘇紅燈映轉玉壺,煙青紗帳輕拂月光……就是宴無好宴,豪奢中透著隱隱的殺機。 “知州,不知時明府眼下如何?”江石舉杯問道。 樓淮祀笑道:“啊呀,江兄見外了不是?前幾日還與我稱兄道弟,故人要來,翻了臉,生了疏,叫我知州!” 江石早知樓淮祀不要臉,但每次樓淮祀都能不要臉得別出心裁,他何時與樓淮祀稱兄道弟的? “江兄有心了,你且放寬心。你時兄弟好著呢,我娘子連壓箱底的好藥都翻了出來,宮中老御醫出手,定保他以后照舊活蹦亂跳?!睒腔挫氩煌祰u衛繁的大方,“幾百年的人參,別說長出胳膊腿,連鼻子眼睛都長出來了,仙藥?!?/br> 江石忍住翻白眼的沖動。把身受重傷的時載扔進牢中喂蟲的是樓淮祀,拿百年老參的也是樓淮祀,他娘的,人也是他,鬼也是他。生得甜苦兩張臉的人物比比皆是,如樓淮祀這樣毫不避諱的卻數不出幾個來。 至于鼻子眼都有的老參……樓淮祀說得估計不是什么老參,而是人參精,還鼻子眼,怎不說一刀下去還流血? 樓淮祀笑嘻嘻的,他如今手握重籌,底氣十足,心情一好,就喜歡胡說八道。 俞子離捏了一枚干果砸向樓淮祀,叫他穩重點。 江石既開了話頭,心中又實在掛念,索性把話挑開:“那……知州,不知徐泗在牢中如何?”別讓樓淮祀給折騰得只剩一口氣了?云水寨攔截商船,打得劫富濟貧的旗號,江石雖不以為然,徐泗這號人物他卻頗為佩服。 “他?那就更好了?!睒腔挫肼龡l斯理道,“好酒好rou伺侯著,不曾打他,也不曾罵他,短短一兩日,養得人都白胖了?!?/br> 江石忍無可忍,道:“樓知州說笑了?!?/br> 樓淮祀笑:“江兄信不過我的為人,當信我不是蠢物,活靈靈的徐泗于我才有用,血糊糊的徐泗屁用沒有?!?/br> 俞子離煩死樓淮祀滿嘴閑篇了,敬了一杯酒給江石,道:“江郎放心,徐泗在牢中確實不曾受到虧待?!本褪潜粯腔挫霘獾脡騿?,這兩日,樓淮祀有事沒事就跑牢里跟徐泗嘮嗑,想徐泗這般的草莽人物,是寧愿挨刀也不愿聽樓淮祀的挖苦。 “江兄弟,你確定將我的請帖遞與了付忱?”樓淮祀看看天色,動動屁股,“別是膽小,不敢來了?” “不會?!苯瘬u頭,“徐泗與付忱的所作所為,我不敢說無損道義,然他們生死情義卻不摻半點假?!?/br> “多想不開??!”樓淮祀也搖搖頭,“動不動就生死兄弟,不過,他們要是大難臨頭各自飛,那我倒不好張手腳!” 江石呆滯,怎么聽著這般別扭。 俞子離吐出一口濁氣,他師兄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養了阿祀這個兒子,非得早衰幾年不可。 “對了,江兄,那付忱對你也是信任有加啊?!睒腔挫敫吲e著杯,掩著袖,半藏不藏的,“我拿了云水寨的二當家,還有一干想在棲州縱火的小賊,付忱等人定有如驚弓之鳥,到外躲藏,要么逃命,要么密謀,如何也不敢輕易現身。沒想到江兄竟還有法子與他們接上頭?看來除了吹笛之外,還有別的手段,要不透露一二?” 江石道:“知州不如把我也投入牢中,結交匪類當入罪?!?/br> 樓淮祀沒聲氣睨他一眼,再親手給他斟酒,道:“你看你,有妻有子的,如何能任性妄為?真個治你一個與匪類結交的大罪,你妻小家人還能不受牽連?” 江石想吐血,沒吐出來,別說血,連氣都吐不出來,以后定要離樓淮祀遠一點,與他來往,早晚得犯心梗。 江石品不出心中滋味,厚著臉皮跟來的賈先生卻是眉飛色舞,要不是場合不對,又未曾塵埃落定,他早已拿箸擊杯,唱首家鄉小曲出出憋了一輩子的鳥氣。 樓淮祀跟江石插科打諢,見賈先生坐那骨頭都輕了好幾分,這老頭,真是的,一把年紀了,就沒養出氣來。他都有些后悔帶了賈先生來,萬一這小老兒一個喜極抑或一個怒極,歸了西可如何是好?搖搖頭,叫一個手下看牢賈先生,臉白手抖的,就趕緊給他喂顆吊命的藥。 而且,賈先生高興太過,引得江石時不時地瞥上一眼,神色間滿是疑惑。 樓淮祀也不遮掩,道:“江兄,你有所不知,賈先生的家人因賊匪而亡?!?/br> 江石吃了一驚,道:“云水寨下的手?” “那倒不是?!辟Z先生倒著老眼,不陰不陽道,“棲州的匪,十個里九個沾著人血,云水寨莫則個清清白白,吃齋念佛的?” 江石苦笑。 樓淮祀接口:“誒,不禿不毒,手上擎著香,暗里捅一槍,禿驢都不可信,何況殺人不眨眼的賊匪?!?/br> 俞子離煩死自家的小師侄跟個烏鴉似得呱呱呱地沒個停歇,登船落座后,就沒見他停過嘴,條舌頭拿尺一量,一晚能薄上幾分,全是因話太多之過,道:“好了,當心賊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摸上船?!?/br> 樓淮祀不以為意,道:“牛叔早就布下天羅地網?!?/br> 魯犇一拍胸膛,道:“在自家的地盤讓小蟊賊擒了我們的郎君去,那是小的們無能,趁早死了投胎去?!?/br> “就是就是?!睒腔挫脒B連附和。 “來了?!迸J搴龅贸雎?,往樓淮祀身后站了站,右手扣了藏刀,左手打個手勢,令船上明暗里的護衛警惕。 月色下,一條小船靠近,船首一人一席白衣,手中提著一盞紅燈籠,高聲道:“樓知州,付忱應約而來?!?/br> 牛叔擺了下手,一名船手放下一張繩梯,不多來就攀上兩個人,一人是付忱,另一人卻是齊管事。 齊管事亦步亦趨在付忱身側,惡狠狠地瞪著樓淮祀,道:“狗官賣得什么葫蘆藥?” 賈先生臉上條條皺紋抖了抖,接著又往上提了提,露出一個古怪又幸災樂禍的冷笑,暗道:蠢貨。 果然,樓淮祀摸著下巴,眼皮都沒抬:“記下,他罵一句,就割下徐泗的一根手指?!彼?,“不若你多罵幾句,你們徐二當家的兩只手到時就剩個手掌?!?/br> “你?”齊管事臉色大變,又恨又急。 樓淮祀又饒有興趣問俞子離道:“小師叔,聽說人的兩只腳沒了腳趾后,站立不穩,不知是真是假?” 俞子離不喜跟樓淮祀做戲,此時卻不得不接棒,道:“確實如此?!?/br> 付忱唇上無一絲血色,道:“知州肚中行舟,我等草莽,失儀處還望見諒?!?/br> “草莽?不見得吧!”樓淮祀笑了笑,看了他們二人一眼,“付三當家好膽色,我的宴也敢只帶著草包就這般大咧咧地來,不怕有來無回?” 付忱這兩日不曾入睡,苦苦思索樓淮祀各樣舉動,強撐著道:“知州手下有尖兵強將,盡可遣兵圍了水寨,又是設計擒我二哥,又是擺出船宴,定另有所圖。我想,知州今晚未必肯要我的性命?!?/br> “那倒是,你的命又不值幾個錢?!睒腔挫氲?。 齊管事胸膛起伏,卻不敢再出聲。 “付三當家請落座?!睒腔挫胄χ?。 人為刀俎我為魚rou,付忱哪有選擇,依言就座,一旁的小廝兒馬上為他們斟上美酒。齊管事看著美酒佳肴,更信當官的就沒好的,看看這一桌的酒菜,棲州連尋都沒處尋去。 他這點眉眼官司,座中都是人精,又有哪個不知他的所思所想。賈先生先行一聲怪笑,道:“怎的?聽聞你們賊大魚兼大rou,還不許當官的擺宴吃口好的?!?/br> 齊管事當即道:“就怕食得民脂民膏?!?/br> 賈先生冷道:“官食不食民脂民膏我不知曉,但你們這些匪攔截水道、打家劫舍,卻是吃人人rou,飲人血,寢人皮?!?/br> 付忱攔了一下氣憤的齊管事,看向賈先生道:“云水寨自來道義,老先生不知究底……” “哈?!辟Z先生又是一聲怪笑,撫掌道:“當真是可笑至極,我知你們云水寨,舉得是替□□道、劫富濟貧的大旗,就是不知劫得哪家富?濟得哪家貧?富家老實本份地做買賣,風里來雨里去,因著多幾兩銀錢,便該他們一船身家皆與你們這些賊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