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不錯,我就喜愛你這種不肯悶頭吃虧的。不如這般。你們這些當兵的,不是配軍就是役兵,有情愿的也有心不甘的,與你們也說不得家國情懷;太平盛世,也無謂保家衛國。說白了還是為了口中食身上衣?!睒腔挫氪蟀汛蟀寻淹嬷~錢,笑道,“吃飽飯算得什么?我還能叫你們吃得上好酒好rou,就怕你們不敢吃?!?/br> 李在、魯犇、牛叔、始一與謝罪皆往前一步。 樓淮祀笑瞇瞇道 :“在李在跟前走過三招,一吊錢,依次過去兩吊錢、四吊錢、八吊錢?!彼抗饬魉屏鬟^謝罪,“最后一位十六吊錢?!?/br> 校場中人前頭傳后頭,群情激動、半信半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關余又一拱手,攉出去問道:“敢問知州,可是只能挑一位過招?” “非也,他們幾人你可盡挑了去。關余,可要試上一試?”樓淮祀問。 關余事到臨頭,也無退縮之意,道:“小人斗膽,一試深淺?!?/br> 樓淮祀擊掌,道:“不錯,過不過得三招另說,你敢上來便占一個‘勇’字,勇字千金,千金我這沒有,千個銅錢還是有的?!?/br> 一旁賈先生立知其意,從草筐中兜了一大兜錢,用手掂了掂重量,沒地盛,方固一沉吟,脫下帽子給遞過去,道:“知州嘉以錢,我這個長官便只好脫帽為皿?!?/br> 賈先生抬抬眼,不接,看向樓淮祀,樓淮祀一點頭,就是有些想嘆氣,老實人做事才戳心呢,他大捧大捧的銅錢,還不如方固脫帽呢。果然,那關余得了賞錢,不過目露欣喜,方固一況帽子,關余動容,大有士為知己者死,隨時隨地為方固肝腦涂地。 銀錢沒讓關余激不已,下面的棲州兵卻各個紅了眼,一千枚銅錢,賈先生估摸著捧了好幾把裝在帽中,生怕不夠,又抓了一把。 不但他們艷羨,連宋光都眼紅。怪道買了一條街,買了后又是修墻又是補瓦又是鋪路的,這銅錢不是錢,似是泥沙一般。 樓淮祀無意撞見宋光的小眼神,心里一樂,眸光閃爍,又叫人取了三枚銀錠出,說道:“來來來,下個賭注如何?” “???”宋光怔愣。 “小賭怡情?!睒腔挫胄χ?,“光光兄,我們對賭,我買李在,你買關余。你賭贏了,三枚銀錠盡數歸你,我另外再加上三枚;我賭贏了,光光兄只要另給我三錠就好。如何?光光兄,光光兄得六錠,我贏,只得三錠?!?/br> 宋光大為心動,只是……他看看關余,再看看李在,再看看眉頭緊鎖的的李方固。猶豫著不敢下手,還道:“知……州啊,我們為官,當眾聚賭,好似大不妥啊?!?/br> “小賭小雅?!睒腔挫氲?。 這進出就六錠銀呢,還小雅?尋常人家都賭得傾家蕩產了。宋光拿指尖撓撓眉頭,又撓撓嘴角,心癢癢,就是不大敢。 魯犇看得有趣,粗聲問道:“小郎君,我們可能跟著下注?” “盡管來,不過,與你們賭,賠付要改一改,不論你們買多少,贏了注銀翻倍再兼這作底的三錠銀,你們輸了,我只收你們的注銀便是,公道,厚道。另下場者不能買你自己的那一場打斗,非要買,只許買自己贏不許買自己輸?!睒腔挫氲?,他還招呼棲州兵,“賭局無大小,無貴賤,你們要是有興致,大可一起來?!?/br> 樓淮祀這一行人,賈先生唯樓淮祀馬首是瞻,不管他人死活,始一盡是逞勇好斗之徒,唯牛叔穩重些,大為不贊同低勸幾句。棲州兵都窮得要當褲子,還要從他們手縫里摳騙錢。樓淮祀聽聞只得作罷,問方固:“方都尉要不要下注?” 方固搖了搖頭,敬謝不敏。 關余卻是個狠心豪賭之人,揖禮道:“知州,小人可能買自己贏?” “好啊?!睒腔挫肱九緭粽?,“ 我一見你便知你是條好漢,響當當的,不知你下注多少?” 關余道:“知州賞小人的千錢,盡數下注?!?/br> “佳,好男兒好氣魄?!睒腔挫氪筚?,他恨不得拿面鑼來哐哐敲,好叫校場中人都來下注。 魯犇掏了一塊碎銀與幾個私兵一道,買了李在贏,牛叔與始一卻買了關余勝,賈先生帶著謝罪跟著牛叔下注。宋光見他們都買了,校場中幾個大膽的兵,竟也站出三三兩兩,有買關余的,也有買李在。 宋光見此,再難按捺,他是知道方固的本事的,拿胳膊肘碰碰方固,低問:“你這兵如何?” 方固答:“好?!?/br> 宋光還是有些猶豫不決,轉念想著樓淮祀說話顛三倒四、真真假假的,還是方固可靠些,他既說好,那就是真好,因此張口道:“那……下官就附些風雅事,稍稍怡情cao。知州,下官就買這個關余勝,哈哈哈?!?/br> “光光兄不是個厚道人啊?!睒腔挫霌u搖頭。 牛叔等人圈出比武臺,擊鼓為號。關余果有好身手,他練得拳腳功夫,李在卻使得樸刀,身法靈活,刀法大開大合。關余卻是野路出身,不講套路身法,只管纏斗上來,招招都是致命之招。 宋光支著小圓眼,越看越心喜,他雖看不大懂,可這姓關一個勁地往前打,沒后退,可見不是敗象。 “這是不要命的打法?!睒腔挫胄?,看向始一,“始一,跟你是同路人?!?/br> 始一環胸,道:“我想跟方都尉比試?!标P余雖有兩下子,非是他的對手。 畢竟不是生死斗,三招一過,牛叔就擊鼓叫了停。 李在收刀,道:“你,不錯?!?/br> 關余抱拳:“謝教?!?/br> 樓淮祀大樂:“不錯不錯,愿賭服輸。賈先生,再量三千錢給關余,取六錠銀給光光兄,付錢付錢,嘿嘿,買李在贏的卻是賠了,賈先生收錢?!?/br> 魯犇等人扼腕哀叫不已。 樓淮祀半點不心疼輸出的錢,又笑問關余:“你贏了一場,要不要再挑一人比試?” 關余一戰得勝,自覺仍有余力,道:“小人相再試上一試?!彼貌?,目光落在謝罪身上,這少年不似什么高手啊,和他三招過,能得十六貫錢? 樓淮祀那雙桃花眼剎時如千傾桃花映進桃色無邊,道:“和阿罪比,卻不是比武?!?/br>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5-14 22:06:12~2020-05-15 23:50:5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止語、21629997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ysjx的女朋友 30瓶;淡季 10瓶;錦輝繡 5瓶;a阿白 3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14章 “不知要比什么?”關余謹慎問道。冷眼看去,這幾人中武功深不可測的乃旁邊長相討喜面容稚氣的青年郎君, 與他過三招能得八貫。關余自問, 自己在這青年身上討不得好, 賺不來這筆浮財。 再看這個叫阿罪的小少年,白發紅眸,顯是天生有疾, 他們雁沙管這病叫“白羊”,膚白發白連睫毛都是白的, 曬不得日頭, 目力微弱, 再看他獨自撐傘立于一旁,自成一界, 不與人多說一句話, 不至癡傻, 卻是rou眼可見異于常人。 這樣的人,真個身懷奇功?不是關余輕視, 實是看著不像。他有豪賭之心,卻怕里頭有詐……新知州怎看都不像平實之輩,寧可拼著失禮, 也要多嘴問個仔細明白。 樓淮祀笑道:“阿罪馬步扎得結實, 然他曬不得日頭,得為他撐傘,就比……是他馬步扎得久,還是你撐傘撐得久。嗯……賭注賠付也要變, 翻四番,你贏我與你四番賭注,我贏你也得給我四番?!闭f罷輕飄飄地看向宋光,“光光兄,你還是買關余贏嗎?” 宋光正揣著到手的六個銀錠,樂陶陶、喜滋滋,橫財來之太易,到手了托在掌上都是輕飄飄的,大正午卻如入夢,聽到樓淮祀動問,宋光那小圓眼一倒,就想罷手,小富即安??!賭之一途縱是一夜腰纏萬貫,隔日依舊輸得精光,概因不知束手回頭…… 賈先生適時露出一個隱晦的擔憂之色,宋光看個正著,干脆又問“護財神”方固:“都尉,你看這少年如何?” 方固也正摸不著腦門呢,困惑道:“極是平常啊,莫非是我眼力有限?” 宋光又咂摸了下樓淮祀,果見他有虛張之勢,暗喜,果然是詐唬人的,依他看那白雪雪的小子,渾身上下沒幾兩rou,比生得好看,倒是欺玉郎賽潘安,比甚得扎馬步?當即將兩錠銀輕撞一下,聽了個響,哈哈一笑:“錢財身外物,生死不相隨,浮財如浮云,易散還復來,下官就下個三錠。哈哈哈,意思意思?!?/br> 樓淮祀一挑眉,擱在扶手上的小指抖了一抖。 宋光憋笑,抓到了抓到了,看這小指抽的,一如自己無措之時啊。 賈先生越發不安了,欲言又止。 牛叔笑著也下了一貫錢在關余身上,魯犇李在、始一等人卻是只拿出幾十錢胡亂下注。 關余心里還是沒底,只應了戰,卻沒有下注,得勝就有十六貫錢,輸了不過白走一場力氣。 樓淮祀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揮揮手叫牛叔預備擊鼓。 賈先生附在謝罪身邊低語幾句,謝罪點了點頭,依言走到比武場中。他一身白衣,纖塵不染,如精似怪。 關余見他靠近,都不敢大聲喘氣,生怕驚著他。 謝罪也不理人,只將自己的傘交給關余,關余伸手去接,他不曾提防,這一接,只感手臂一沉,險些將傘給摔了,這才驚覺這傘古怪。 這把傘傘蓋極大,傘柄傘骨漆黑沉重,細數一下傘骨,竟有七十二根之多,密密匝匝,傘面面覆油紙,內襯皮紙,中間似還有夾層,每隔十八根傘骨,便綴著一個小小的銅鈴。 關余看傘柄異常粗沉,有一處凸起似是機括,他手比人快,大挴指不由自主按了上去,只聽一聲輕響,手握處一松,抽出一點,露出一點傘中劍來。 這傘是謝罪心愛之物,見關余窺見里頭玄機,歪了下頭,很是生氣,兇狠地瞪了關余一眼。 關余慚愧不已,道:“小郎君,對不住,是小人失禮了?!?/br> 謝罪也不答話,氣勢洶洶地擺開架式,扎起馬步。 關余見他看似消瘦,下盤倒頗為穩健,當下也不敢馬虎,撐傘為他遮陽,他也留了個心眼,這把傘極重,單手怕支撐不得多少,便雙手而握。 這比式實在沒什么看得,一個傻扎著馬步,一個撐傘傻站著,連關余都覺得無趣。人一覺無趣、枯燥,便覺時日長長,難以消挨,牛叔還在地上插了根香,站了半日,那香還只燒了一小截,低頭看看日影,那更是動也不動。連帶跟著倒霉的還有棲州兵,被曬得暈頭轉向,好幾個直接面色慘白暈了過去。 方固看自己手下這些兵的慘狀,疑心是不是樓淮祀故意選的這等比試法子,比得是關、謝二人,遭罪的卻是這些兵。 宋光也懵了,比武場上這兩人泥塑一般,動也不動,也不知幾時能分出勝負,抬頭看看天,烈日當空,頭頂都快曬冒煙了。他實在挨不過,有氣無力跟方固道:“都尉,多搬幾張坐的來?!?/br> 方固忙回過神,宋通判這張圓胖臉,一顆一顆冒汗珠子呢,通紅通紅的,好不狼狽,叫人搬來椅凳讓他就座。 宋光坐下后,真是長出一口氣,唉喲,他的腿肚子,打著顫兒,晃著顛兒,再站下去,他這兩腿非得站廢嘍。 樓淮祀坐那架著腿,逍遙得狠,有人打傘,有人打扇,素婆在家看天熱,還熬了涼茶送來,里頭也不知放了什么,透著絲絲清香。 關余也有些發懵,他自思:自己吃過苦、受過辱、殺人入獄、刺面發配,真是經火煉土捶,不曾成爛泥一堆,全憑自己心中一口不服輸的氣。只這口氣,此時將散不散,令他渾身難受,欲待認輸,這口氣愣是不服,欲要比試到底,這般苦站撐著一把傘,又實在難熬。 謝罪……謝罪一有疾之人,最好的就是一件事做到天荒地老,他又不嫌無趣,扎馬步時神魂歸一,身邊那些嘰嘰喳喳繁雜之塊都從耳邊褪去,令他耳根清凈,還不用多思多想,也不必與人說話,真是再好沒有了。 他非但不覺無趣,反起了好勝之心,這關余生得牛高馬大,撐著傘穩穩當當、紋絲不動,自己是遠遠不能。 他情緒微弱,但站他身邊的關余還是有所驚覺,只百思不得其解,好好的,這個不言不語雪樣的少年郎怎有敵視之意?他這一走神,再兼臂酸,手上勁略松,那傘歪斜了一下,綴在傘緣的四個小銅鈴齊齊叮當作響。 謝罪聽到銅鈴聲,玉石般的瞳孔中露出點點得意之色,似在道:不過如此。 原來他這個傘是始一想出來,交與公輸打出來的一把傘,既能遮陽又能練勁,傘中藏劍,還能防身。依始一之意,撐傘手中,要不偏不倚、不動如松,勁弱傘晃,綴著的銅鈴隨即作響。 謝罪這傘也是剛上手沒幾日,他力薄氣弱,傘的銅鈴叮當叮當響個沒完沒了,害得謝罪直想掩耳。關余剛才撐著傘,傘靜無聲,謝罪是好一陣氣悶:這傘怎么響也不響。 關余略一思索便明了他少年人心性,這倒激起了好勝心,他倒要看一看,這個少年能扎多長的馬步。 他們這一大一小、一高一矮暗自較起勁來,只苦了宋光等人,陪著在校場上熬油。 樓淮祀也嫌這樣干看無趣,與其余棲州兵道:“他們只比他們的,你們當中可還有人要與李在他們比試?比試又不是下注,贏便得錢,輸也無妨,一本萬利,我從來都是公平公正,童叟無欺的?!?/br> 宋光直腹誹:別的一樣不敢說,你這口舌倒是天下無敵。 不過,樓淮祀這一吆喝,倒真有幾個棲州兵越眾上前比試,有贏的,有輸的,不論輸贏自有可取之處。 關余和謝罪還在那比著呢。 謝罪是神歸神、魂歸魂、站那似立松似頑石,似與天地同休,似要隨日月化石。 關余手臂慢慢發顫,他也看出了謝罪的異處,這個少年人能不管不顧站到死為止,此種行為,常人憑得志堅,這少年憑得是天生的癡處。他不懂生不懂死,不顧痛不知退,你與他比,得先拿命作底。 關余與人拳腳相交時不要命,但與謝罪這般文斗卻是不想死,撐著傘把自己撐死,未免不值。他本就憑著一口勁咬牙硬撐,這口勁一松,沉重的傘一歪,倒向了地上…… “唉唉唉……唉呀?!彼喂庋郾牨牽粗鴤懵涞?,痛心地直拍大腿,比死了他嫡母還要傷心,他的錢啊,三錠翻四翻,這是要賠十二錠啊,刨去贏來的六錠,還要貼進去六錠,這是要挖他的心肝。 樓淮祀笑著頑笑:“宋通判,你我同僚,你不會想賴賬吧?!?/br> 宋光比了比彼此:“樓弟……你我兄弟……” “賭場無父子,何況兄與弟?!睒腔挫霙霰〉?,“賭債收不回,吃水也倒霉?!?/br> 宋光附上一張笑臉:“不賴賬不賴賬,下官寧可家母大壽之禮薄七分,也要付清知州的錢債?!焙啽∑叻?,算算,他還不吃虧呢。